方 勇
(作者單位:華東師範大學先秦諸子研究中心)
宇宙綿邈,唶高才之陵替;時世移易,惟百家之代興。信乎諸子之為顯學也!方今海內右文圖治,操觚懷鉛之士,希風前秀,爭崇國學,穿穴百氏,出入九流,不惟後生小子,皆翕然從風,抑或百工商賈,亦欣然景慕矣。乃華東師範大學,敢以振興文教自任,啟動《子藏》工程,蒐天下之遺籍,極百家之大觀,其霑溉子學,嘉惠來茲,蔑以加矣。今值是書成編,揆以古例,用製序文,以弁簡端云爾。
昔周道既微,諸侯放恣,上下失序,九流並作。孔丘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修《春秋》,闢私學,裒其遺言,是為《論語》。孟軻聞其風,慕而悅之,私淑有得,斯有《孟子》。老聃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知雄守雌,知白守辱,因有《老子》。莊周以虛遠之說,恣縱之言,巵之寓之,重之覆之,遂成《莊子》。墨翟用夏政,倡兼愛,崇節儉,而《墨子》出焉。荀況尊孔氏之學,采眾家之長,而《荀子》備焉。若斯之儔,後先接踵,皆英才特達,奮其智慮,騰口舌以競辯,著文章以立說,乃中土學術之源頭,華夏文化之瑰寶也。
逮嬴政即位,滅典禁學,惟韓非、李斯,相繼鳴高,而百家競唱,頓失聲響。漢承秦政,亦鄙文事,然經世致用之學,廷議對策之文,實因君主望治,固已應運而生。若賈誼《過秦》、《治安》,晁錯《賢良》、《貴粟》,不讓戰國之縱橫;陸賈《新語》、賈氏《新書》,比美諸子之盛藻。方是時也,文帝、竇后,推尊黃老,風被草上,士臣效焉。淮南劉安,廣致門客,纂成《鴻烈》,思以“統天下,理萬物”(《淮南子·要略》),旨近老莊,而博采孔、墨、陰陽、申、韓,黃老之學,至此而集大成。洎漢武改運,一尊儒術,諸家之說,悉摒弗用。迨元、成以還,揚雄著《法言》,王充成《論衡》,發論煌煌,復振子學。漢季士尚橫議,王符作《潛夫》,荀悅張《申鑒》,踵武前修,經綸天下,無愧百家,諸子於是乎騰聲,著述以此而增價。
爰及魏晉,士習苟安,虛慕玄遠,為學空追柱下,博物不離七篇。何晏、王弼之倫,依傍老聃,啟玄風之溟溟;嵇康、阮籍之儔,寄情莊周,避世情之炎炎。向秀、郭象之輩,雖乏奇藻,惟雅尚《莊子》,自有會心;司馬、崔譔之徒,咸有根柢,訓詁《莊》書,類多可述。凡此皆道家之餘響,俗世之殊韻也。嗣後南北懸隔,王道淪失,百家之書,學者未遑,非力有不逮,實世風之日替。然中流有在,綿綿若存,若葛洪《抱朴》,意新辭茂;元帝《金樓》、之推《家訓》、佚名《劉子》,皆識見非凡,不讓前秀。
李唐尊佛老,崇釋道,收士人之心,廣開科第,《老》、《莊》、《列》、《文》,並駕六經,治子之風日盛,注述彬彬而出。然此為梯進之媒,實非中心好之,固與魏晉玄士有間矣。趙宋謀國,權術是依,承安三教,意非進取。太宗、徽宗,寄心道流,而名士荊公、子瞻之倫,皆助瀾推波。是以老莊復興,闡述者眾,若陳景元、呂惠卿、王元澤、林希逸、褚伯秀,咸有可述。然正議格辯,亦復高漲。呂公著上書請禁,以為:“主司不得出題老莊書,舉子不得以申、韓、佛書為學。”(《宋史·呂公著傳》)葉適則謂:“蓋周之書,大用於世者再,其極皆為夷狄亂華、父子相夷之禍,然則楊、墨、申、韓之害,曾不若是之遠已!”(《水心先生別集·莊子》)固知老、莊、楊、墨、申、韓之跡未替,與儒學並世而異流矣。
明正德以還,王守仁高張宗旨,與朱子殊科。其後天下從風,若楊慎、焦竑、李贄、方以智者,天資既非尋常比,而筆底風雲,或以佛老通義理,或由莊周自照心,老莊浸盛,一時沛然不可禦者矣。而傅山力倡“經子不分”(《雜記三》),以為“有子而後有作經者也”(同上),持論高曠,足以動俗。其於《老子》、《莊子》、《列子》、《管子》、《墨子》、《公孫》、《鄧析》、《荀子》、《鬼谷》、《亢倉》、《尹文》、《鶡冠》、《商君》、《淮南》,靡所不究,豈非近代子學之先聲耶!
清帝右文,但嚴於防備,為政多忌,禁網重罹。故士憚不意之殃,下筆謹慎若寒蟬,放言之未敢,豈高論之煌煌!全身之計,惟耽朴學,此不得不然。高士若盧文弨、王念孫、洪頤煊、俞樾之儔,姚文田、江有誥、馬國翰、孫馮翼之輩,皆智在上人,學通四部,咸矻矻於辨音,肆意於考訂,孜孜於鉤韻,窮年於輯佚,無分經、子之畛域,一視而同仁。子學駸駸,同並經史,朴學實與有力焉。至於辭章之士,貝錦於百家,妙析文理,翫之不已。若林雲銘、宣穎、胡文英、劉鳳苞皆其儔也。清社既屋,政體更易,國運殊艱,禁網難張,兼以西學東漸,觀念開放,論述恣縱,橫議隨心,亦勢所必然。如章炳麟、劉師培、聞一多、錢穆、馮友蘭、于省吾、王叔岷、陳奇猷諸公,或以其襟抱之寬博、氣度之恢奇,或以其視界之宏遠、思維之深邃,奮書申志,遙接華夏學術之慧命;鋪議精義,大明九流乎西學湯湯之時;提振子學,百家之說洋洋乎大興,厥功偉矣。
清季新學肇興,民智大張,承學之士,皆思撰述,或倡“西學源於諸子”之論,務欲張揚國粹。鄒伯奇以泰西科技、宗教、文字濫觴於《墨子》,薛福成以西洋電學、化學權輿於《莊子·外物》,張自牧以西人算學、重學、數學、聲學、熱學、光學、電學、化學、醫學、天文學、氣象學、地理學、機械學、測量學、植物學出自《墨子》、《關尹》、《淮南》、《亢倉》、《論衡》。鄧實《古學復興論》則謂:“墨荀之名學,管商之法學,老莊之神學,計然、白圭之計學,扁鵲之醫學,孫吳之兵學,皆卓然自成一家言,可與西土哲儒並駕齊驅者也。”如斯之類,皆有激於時,持論雖偏,無補於學術,然推挹九流,用昭萬邦,用心可謂良苦矣。
百年以來,地不愛寶,逸文故書,時有出土,關乎諸子者,在在而有。若敦煌之《老》、《列》、《莊》,黑水城之呂惠卿《莊子義》,馬王堆之《老子》,定州之《文子》,銀雀山之《孫子》、《孫臏》、《六韜》、《尉繚》,雖殘損不完,亦可補上古文獻之不足,訂傳世文書之訛誤,其為用也亦大矣。
觀夫百家競聲,流溉無已,至於近世,新境別開,動人心魄。其形諸文字,足以充棟,於六藝以外,蔚為大國,而於中土文化,影響至鉅,且至深也。歷世通才碩學,或嗜古耽文者,豈能自外於此乎?
昔者莊周,慨百家眾技之蜂起,憫道術將為天下裂,乃奮著《天下》之篇,放眼古今學問,歷敘其淵源之所自,風流之所及,舉凡墨翟、禽滑釐派,宋銒、尹文派,彭蒙、田駢、慎到派,關尹、老聃派,莊周派,惠施、桓團、公孫龍派,靡不較論,褒貶偏至,歸宿大道。評較諸子,此為濫觴。荀況明道,著為《解蔽》,深譏諸子之偏弊,以為“墨子蔽於用而不知文,宋子蔽於欲而不知得,慎子蔽於法而不知賢,申子蔽於勢而不知知,惠子蔽於辭而不知實,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雖見機穎,未必服人;復為《非十二子》之論,大類訶詈,皆有所激,難稱持平。惟其評騭諸子,流別部居,區分學派,若它囂、魏牟派,陳仲、史鰌派,墨翟、宋銒派,慎到、田駢派,惠施、鄧析派,子思、孟軻派,仲尼、子弓派,臚陳列示,類多可徵,振響莊周之後,宜乎與《天下》並傳。其門人韓非,著《解老》、《喻老》,融法入老,變混宗旨,曲柱下以非其義,意未深接,難免有狂躁之譏。然治老之作,實導乎此也。
炎漢司馬談,著為《要指》,範圍學藝之名實,綜陰陽、儒、墨、名、法、道德六家,司判得失,先秦學術,大體粗定。劉歆復撰《七略》,增益縱橫、農、雜、小說,定為十家。此百氏分合之歸宿,家數定稱之厥初也。班固《藝文志》深探本源,論定諸子皆起於“王官”,曲承莊周《天下》“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之論緒,觀流索源,惟義說爛漫而無可徵信。然於儒術得令之際,敢次列儒家於諸子之間,足見學術公論,不為利祿所淹殺也。孟堅詮敘諸家,雖辟猶水火,然相滅亦相生,誠見理識。至於書錄,儒家五十三,道家三十七,陰陽家二十一,法家十,名家七,墨家六,縱橫家十二,雜家二十,農家九,小說家十五,統四千三百二十有四篇。十家著述載錄,蓋云備矣。百世之下,班《志》所述,稽古猶須賴焉。
典午以後,簿錄雲構,鄭默《中經》、荀勗《新簿》、王儉《七志》、阮孝緒《七錄》、劉遵《梁東宮四部目錄》,多承前志,別類各殊,然大勢所趨,則合為四部,所謂甲、乙、丙、丁是也。迨《隋志》修纂,參酌先例,定名經、史、子、集,以代甲、乙、丙、丁,後世式焉。其子部則併班《志》諸子略、兵書略、數術略、方技略,所謂儒、道、法、名、墨、縱橫、雜、農、小說、兵、天文、歷數、五行、醫方諸類是也。爾後簿錄相承,遞為損益,見備《四庫》,若儒家、兵家、法家、農家、醫家、天文演算法、術數、藝術、譜錄、雜家、類書、小說家、釋家、道家咸歸子部,所謂“自六經以外立說者,皆子書也。”(《四庫全書總目·子部總敘》)
六朝以還,道術承變,頗思頡頏儒釋;羽流不甘,亦廣訪祕典,博搜奇編,彚為道經。始則劉宋陸修靜,總括三洞,校理目次,成《三洞經書目錄》。唐人復輯《三洞瓊綱》,遞至趙宋,《寶文統錄》、《大宋天宮寶藏》、《政和萬壽道藏》之集,煌煌矣。金、元刊刻,板亦漫滅。今存明正統《道藏》,收錄凡五千三百零五卷;萬曆《續道藏》,凡一百八十卷,皆道典之總彚。清彭定求《道藏輯要》、閔一得《道藏續編》,近世守一子《道藏精華錄》,續有增補。而諸子遺編,其涉道術者亦錄其中,文獻有存,則藏之為用亦大矣。
宋龔士卨始輯《五子纂圖互註》,所錄五書,一曰《纂圖互註老子章句》,二曰《纂圖互註南華真經》,三曰《纂圖互註荀子》,四曰《纂圖互註揚子法言》,五曰《文中子》。後此以往,叢刻疊見。明李瀚《新刊五子書》、歐陽清《五子書》、張懋寀《楊升菴先生評註先秦五子全書》、許宗魯《六子書》、顧春《六子書》、陶原烺《六子全書》、謝汝韶《二十家子書》、陸明揚《紫薇堂四子》、吳勉學《二十子全書》、史起欽《諸子纂要》、董逢元《四子全書》、陳楠《四子書》、黃之寀《二十子》、張登雲《中立四子集》、閔齊伋《三子合刊》,皆明人標榜家數之遺風;復有周子義《子彙》、馮夢禎《先秦諸子合編》、方疑《且且菴初箋十六子》、佚名《合諸名家批點諸子全書》、汪定國《諸子褒異》、歸有光《諸子彙函》,清有吳鼒《韓晏合編》、王子興《十子全書》、王纕堂《廿二子全書》、馮雲鵷《聖門十六子書》、崇文書局《子書百家》、浙江書局《二十二子》、鴻文書局《二十五子彙函》、育文書局《子書二十八種》,民國有五鳳樓主人《子書四十八種》、陳乃乾《周秦諸子斠註十種》、國學整理社《諸子集成》,則學術為宗,入門稱便。若斯之類,陳陳相因,或採擇未精,或板刻漫漶,然其別裁分體,或配隸自殊,或橐函眾家,或籠罩百氏,不惟惠及學人,即今從事編纂,亦可酌采其法,漁弋其所錄之文也。
縱覽千祀,詳觀眾志,目錄所載,子部所列,不啻充棟汗牛,抑亦塞乎區宇矣。然歷世編錄,子部所收,端緒茫如,最稱龐雜,舉凡淩雜不倫,無可附麗者,皆可強入之,不足以為準式。且儒者用心,排斥異端,官方纂輯,六藝為先,子書非所矚目也。若《四庫》標榜“全書”,所收《管子》、《晏子》、《老子》、《莊子》、《墨子》、《商君》、《荀子》、《韓子》、《呂覽》、《淮南》白文本,與乎相關研治之著作,僅得數十。宋明以還,雖好事者恒有,動輒災梨禍棗,刊為子書叢編,亦不過攫要摘精,豈可窺其大全乎!兩岸隔絕之日,臺灣有嚴靈峰者,用展襟抱,旁搜廣輯,日有孜孜,於《老》、《列》、《莊》、《墨》、《荀》、《韓》諸子,所得甚夥,影印成編,彚為《無求備齋諸子集成》,功駕前人之上。然嚴公以一己之力,雖黽勉從事,蓋有不支焉。且以一水相隔,子學卷帙所儲,實以大陸為富,而得之為難,豈可諧其夙願!又為技術所限,所印六子集成,模糊不清者,蓋居其泰半,學人多病之,可為歎息者也。
今海內昇平,文運昭回,凡志懷天下者,莫不欲高翥青冥,周覽八極,收古今政道人生之智慧,綜歷代成敗得失之經驗,鑒別中西學藝,重建強國話語,亟思奮勵,所以修齊而治平也。華東師範大學,用敢以振興文命自任,以副天下之望,遂勉先秦諸子研究中心垂意,廣徵高識學人,蒐四方遺文,綜百家大觀,嘉惠學人,貽功來葉。予雖不敏,豈敢不勉!先是創辦《諸子學刊》,用弘斯業;繼而編纂《子藏》,求全且精,庶或無愧於古人,而來業知所歸。年前春三月,禮邀宿儒碩學,共論滬上。大德如傅璇琮、卿希泰、陳鼓應、許抗生、陸永品、王水照、蕭漢明、張雙棣、趙逵夫、鄭傑文、張湧泉、廖名春諸先生,皆慷慨相持,莫不奮言,學人共識,皆融此際。未克與會之李學勤先生,欣然惠賜雅論,亦云:“如能彚集成為《子藏》,實在是功莫大焉。”是知編纂《子藏》,乃人心之所向,為時代之事業,以故當下起行,一往無前也。
夫“子藏”者,言網羅放佚,次第編摩,俾子學遺籍,盡彚一藏也。“藏”為儲物之所,佛典之總謂《佛藏》,道經之彚稱《道藏》。今總彚子學遺編,則謂之《子藏》也。蓋漢孝武以還,儒術獨尊,莫與比盛,公私冊府,皆庋藏其籍,而他家子書,則多散佚,難以尋覓,故採掇蒐羅,彚為一藏,與天下共之,其嘉惠學林也甚溥矣哉!
劉勰云:“諸子者,入道見志之書。”(《文心雕龍·諸子》)誠哉斯言!然披觀志錄,子部配隸,殊有可議。如《漢志》所列“農家”,多勸農桑,或言耕稼之書;“小說家”則有《周考》二十六篇,班固自注曰“考周事也”,亦非“入道見志”之書明矣。《隋志》合《漢志》諸子略、兵書略、數術略、方技略而為“子部”,歸攝天文、歷數、五行、醫方,此皆方術,殊非見志。《四庫》“子部”,旨在兼包,采擇失統,諸如推步、算書、數學、占候、相宅相墓、占卜、命書相書、陰陽五行、雜技術、書畫、琴譜、篆刻、器物、食譜、雜學、雜考、雜說、雜品、雜纂、雜編、雜事、異聞、瑣語,無所不包,門類有失於冗雜。然沿用已久,積非成是,見諸《中國叢書綜錄》。準是以求,則津逮多迷,雜學充斥,而子學“入道見志”之旨,益惑於簿錄。今之治子學者,若尤而效之,援為法戒,則必長見笑於大方之家矣。
若乃觀諸叢刻,宋明以降,“子學”固與“子部”別矣。其中尚見疑似者,如王纕堂《廿二子全書》錄《古三墳》一卷、《忠經》一卷、《農說》一卷、《佛說四十二章經》一卷、《葬經》一卷,崇文書局《子書百家》錄《齊民要術》十卷、《焦氏易林》四卷、《燕丹子》三卷、《山海經》十八卷、《海內十洲記》一卷、《搜神記》二十卷、《博物志》十卷,浙江書局《二十二子》錄《竹書紀年統箋》十二卷、《補註黃帝內經素問》二十四卷,皆非入道之書,亦無關見志。惟嚴靈峰輯《無求備齋諸子集成》,並《周秦漢魏諸子知見書目》,去取之間,頗具識力,足資參詳。
揚搉古今,參稽舊說,折衷群議,雜以私意,輒以為《子藏》之“子”,當取思想史“諸子百家”之“子”,而非因襲目錄學“經、史、子、集”之“子”也。善乎章炳麟《諸子略說》所言:“所謂諸子學者,非專限於周秦,後代諸家,亦得列入,而必以周秦為主。”持是以求,本藏所錄,非止先秦,其漢魏六朝之子書,並歷世學人校覈、注釋、研究專著,皆蒐羅盡備。故子書正言,可得而理,曰:《老子》、《莊子》、《墨子》、《子華子》、《管子》、《鬻子》、《晏子》、《鄧析子》、《文子》、《尹文子》、《亢桑子》、《惠子》、《公孫龍子》、《曾子》、《子思子》、《孔子家語》、《孔叢子》、《商君書》、《慎子》、《申子》、《尸子》、《鬼谷子》、《孫子》、《吳子》、《司馬法》、《尉繚子》、《六韜》、《三略》、《素書》、《關尹子》、《鶡冠子》、《陰符經》、《荀子》、《韓非子》、《呂氏春秋》、《新語》、《新書》、《淮南子》、《春秋繁露》、《鹽鐵論》、《新序》、《法言》、《太玄》、《桓譚新論》、《白虎通》、《論衡》、《獨斷》、《中論》、《申鑒》、《昌言》、《傅子》、《抱朴子》、《金樓子》、《劉子》,流別清晰,皆子學之本體。若以思想史言之,儒術本為子學,視彼《漢志》,即以《孟子》入諸子。訖乎“五四”,儒學受挫,學者堅稱,《論語》、《孟子》,亦莫非子學,故《諸子集成》以置簡首。以彼例此,《子藏》亦當錄之,方可名副其實,而此二書,亦體有所適,義有攸歸焉。至於歷世校覈、注釋、研究專著,錄止於民國卅八年,而出土簡帛,其有關乎諸子者,則下限無隔。
《子藏》之纂,要義有二,一曰“全”,二曰“精”。“全”也者,即凡例合收錄原則者,務必蒐盡無餘,俾世之治是學者,得盡窺全豹焉。“精”也者,仿《四部叢刊》之法,版本必善,務欲精益求精,庶無貽譏於大方也。故手稿、抄本,蒐輯具備,用昭冊府;諸印本並存者,則較善甄擇,然後去取焉。明清以還,傳學多有眉批、圈點,皆足見讀者會心,若標點整理,或僅摘版心,縮小影印,則大失原意,此學者之所病也。《子藏》版面,設為十六開本,原大影印,以存本真,不施點畫,以免重蹈諸叢編之失。全藏收書,約計五千。今視阮孝緒《七錄》,析“子兵錄”為十一部,若“儒部”、“道部”、“法部”、“名部”、“墨部”、“雜部”、“兵部”是也;又《道藏》分“洞真”、“洞玄”、“洞神”、“太玄”、“太平”、“太清”、“正乙”諸部,佛藏亦多分部以統众經。故《子藏》特設諸“部”,以標識各家,分攝眾子,亦利分輯刊行,士林稱便焉。並為眾著,各製提要,按子系列,先出單行之本(較小系列作適當合併),後則彚為總目提要。提要其備,務求準確簡要,著者生平、世次、爵里,悉為臚列,以為知人論世之資;簡述內容,大體先存焉;詳敘版本流變,讀者知所用力焉。
然則《子藏》之纂,廣蒐博採,薈萃群籍,若渤澥納百川之流,太倉聚萬斛之粟,自有子書以來,無有如斯之富有美備,蔚然稱盛,不特策府藉資充盈,用垂久遠,凡四方治子學者,蓋不俟於遐搜之力,患乎旁稽之艱,亦可愜意饜心,足資觀覽矣。惟工程浩大,周折殊多,且是非交至,弗暇接將。然一意學術,雖千萬人,吾往矣。志意既立,則義無反顧;兼且諸路(涉及文學、史學、哲學、文獻學等)學者之鼎力支持,四方同仁之通力合作,公私庋藏,若中國國家圖書館、中國國家科學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復旦大學圖書館、北京師範大學圖書館等,莫不相助,編纂遂稱順利。信乎夫子之言,德不孤,必有鄰也!
辛卯(2011年)仲秋謹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