薈萃眾說 別具卓見——《墨子集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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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深處人家網站 整理
2012年09月17日

海明(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墨子》一書,素稱難讀,書多誤字,文義昧晦,且闕文錯簡,時或有之。清畢沅《墨子注》,篳路藍縷之功不可沒,然未能該備;至孫詒讓《墨子閒詁》出,始改舊觀,是為集清儒校訂之大成。迨至現代,墨學成為顯學,治墨者多矣,成果亦夥。

王煥鑣先生(1900-1982)精研墨學,早在20餘年前,浙江文藝出版社就梓行了他的《墨子校釋》。去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遺著《墨子集詁》(下簡稱《集詁》)。這是一本耗盡作者最後十年之心血而凝聚成的殫精竭慮之作。

本書的最顯著特色,是在旁通與綜核。作者博采古今學者的治墨成果,特別是孫詒讓的《墨子閒詁》,在此基礎上,獨闢蹊徑,自出機杼,獨創以義理、文例、文字、聲韻四者結合治墨的新體系。簡言之,卽義理和文例通貫形聲通假之原,輔之以對文本文氣與音韻的辨證考究。《墨子》文本中尚存的歧解和錯簡大多得以通達。作者真可謂是研治墨學的當代功臣。茲舉一例。《墨子·親士第一》句云:“分議者延延,而支苟者詻詻,焉可以長生保國。”對句中前二語的箋釋,諸說不一,或以為“支苟二字有疑誤”者如畢沅,或以為“支苟”當作“交儆”者如孫詒讓,或以為“分議當作公議,延延當作廷廷”者如王闓運,或以為“延延二字義不可通”者如李笠,或以為“延當作侃”者如高亨,莫衷一是。王氏在近千字的長篇按語中,條分縷析,旁徵博引,是其所是,非其所非,首先從詞義上予以箋釋,“分議有分辯、爭論之意”,凡悖乎此義者,“皆未是”;接著,舉證“延延”當為“齗齗”之音假,形容爭議之貌;復又肯定孫詒讓以“支”為“交”之說而不取其“苟”作“儆”解;而後,則義證“苟”為“苛”之形譌,交苛者,謂交相譴責也;最後提出正解:“此二語意謂分辯者則齗齗相持,交譴者則諤諤不让,略無諂佞阿諛之風,故云‘焉(乃)可以長生保國’也。”(《墨子集詁》卷一)

又如《墨子·非命第三十五》子墨子言曰:“吾當未鹽數,天下之良書,不可盡計數。”此句之“鹽”字有誤,畢沅和吳毓江以為是“盡”,尹桐楊以為是“監”,于省吾以為是“覃”,王紹蘭更以為是“豔”等,《集詁》認為,此皆強為之說,所改之字與“鹽”形俱不相類。而“鹽”實為“盬”之形譌。朱駿聲云,“盬”假借為“暇”。《集詁》卷九考辨的結論是:“吾當未鹽數”應解作“吾尚未暇數也”。其義釋顯然遠勝諸家之箋。還有《集詁》卷八對《墨子·非樂上》中“明不轉樸”、“小人否,以二伯黃徑”、“將將銘莧磬以力”等語句的詁釋,都是辨形、考音和證韻相結合的典型之例。對上述語句的通釋,對墨子非樂思想的準確把握至關重要。類乎此例,不勝枚舉。

王氏之說是矣:“不能廢置義理而專事考據,但亦不能不懂考據。”(《集詁·後記》)至於《集詁》在每篇後所附的“協韻之句”,旣有助於讀者體驗《墨子》文本的文氣與聲辭之美,又可以據此而考釋《墨子》文本時代及其語言聲韻特徵。

本書《後記》由王氏弟子水渭松撰寫,具體而微地記敍了乃師的嚴謹治學風範,並詮釋了《集詁》的體例及其獨創性貢獻,是一篇不可或缺的導讀文章。自然本書也存有若干缺憾,如所引資料未能標明詳盡出處,且引文亦與原著間有出入;所附韻讀中對《墨子》原文的改動處亦未標出和予以說明;特別是對《墨子》一書中的墨辯六篇和兵家言十一篇的“集詁”尚闕如,致使本書未成全璧,至為遺憾。但是書旣是一位八旬老人的遺稿,讀者自不會對之苛求了。

最後值得稱道的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在整理王煥鑣先生這部遺著手稿時所付出的辛勤勞動。整理者在訂誤、補鈔、檢核書證、刪除衍文諸方面所投入的工作量之大,不難想見。在這學界空疏、浮華、趨利之風日烈的時下,這種甘為學術事業作無私奉獻、甘為他人作嫁衣裳的人梯精神,殊屬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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