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觀於心,心無其心;外觀於形,形無其形。

诸子形态的流变及诸子范围的界定 李桂生

  “诸子”之学是国学之重要一块。“诸子”,又称“诸子百家”,最早出自战国时庄子与荀子的著述中。《庄子•天下》云:“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王先谦《庄子集解》,《诸子集成》,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216页。《荀子•解蔽》云:“今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则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乱。”王先谦《荀子集解》,《诸子集成》,第258页。汉代司马谈《论六家要指》首列儒、道、墨、法、名、阴阳为先秦诸子六家。东汉班固继承刘向、刘歆父子之《别录》、《七略》,撰《汉书•艺文志》,又把诸子增至“九流十家”。由此,后世所指“诸子”,多沿袭汉志之称谓。而所谓“诸子学”,则指注释、整理、研究“诸子”之学问。

  魏晋南北朝,“诸子”范围有所分合与增删。但这一时代之目录著作,所指“诸子”,基本仍承汉志之说。例如,荀勖《新簿》乙部著录古诸子家、近世诸子家、兵书、兵家、数术的图书;王俭《七志》分经典志、诸子志、文翰志、军书志、阴阳志、术艺志、图谱志;阮孝绪《七录》有经典录、纪传录、子兵录、文集录、技术录、佛录及道录。它们在“诸子”范围界定上与汉志无多大区别。

  “诸子”范围发生较大变化是在隋代以后,其范围有逐渐扩大的趋势。《隋书•经籍志》首开经、史、子、集之图籍分类法,并把汉志之《诸子略》、《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合并为子部:“合而叙之,为十四种,谓之子部。”魏徵《隋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1051页。《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之子部均有十七类,而且各类目基本相同。如《新唐书•艺文志》之丙部子录除著录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小说家、阴阳五行外,还把天文、历算、兵书、杂艺术、类书、明堂经脉、医术列入其中。

  隋唐至明清,不论史志目录、官修目录,还是私家目录,“诸子”的范围都比汉魏时的“诸子”范围大很多。如《明史•艺文志》子部共有十二类;《四库全书》和《清史稿•艺文志》子部均有十四类,其立目完全相同;《崇文总目》子部有十六类;《通志•艺文略》子部有十一类;《郡斋读书志》子部有十六类;《直斋书录解题》子部有二十类。而子部类目最多者,要数明代高儒《百川书志》,其子志著录有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兵家、小说家、德行家、崇正家、政教家、隐家、格物家、翰墨家、农家、医家、卫生术、房中术、卜筮家、历数家、五行家、阴阳家、占梦术、刑法家、神仙家、佛家、杂艺术、子抄、类书共三十类图书。

  由上可知,“诸子”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之“诸子”除了汉志所指“诸子”之外,还包括医药、术数、方技、房中术、卜筮、历法、占梦、神仙、佛家、杂艺术等。狭义之“诸子”,则基本指汉志和魏晋目录书所称之“诸子”。

  然而,“诸子”及“诸子之学”并未随着清朝的覆亡而终结,而是代有兴发,不绝如缕。近现代,在内忧外患的背景下,在民族艰危的环境里,在中西文化的交汇中,涌现了大批思想学术先驱,如魏源、龚自珍、梁启超、康有为、王国维、章太炎、刘师培、鲁迅、胡适、李大钊、陈独秀、蔡元培、林语堂、严复、黄侃、熊十力、陈寅恪、郭沫若、钱穆、冯友兰、徐复观、梁漱溟、陈鼓应等。他们忧国忧民,怀思抱术,奔走呼号,著书立说,在思想学术上开一代新风,形成了“近现代诸子”。

  是故,所谓“诸子”,从历史形态看,可以分为“传统诸子”与“近现代诸子”;从学术形态看,可以分为“狭义诸子”和“广义诸子”。“传统诸子”又分两类:一是先秦至汉魏的“狭义诸子”,二是隋唐至明清的“广义诸子”。“近现代诸子”既是对传统诸子的继承与发展,又在学术形态上有极大的改变,是“诸子学”发展到近现代的转型。我们很难用传统的诸子类目来划分近现代诸子的流派,尽管近现代诸子中有“新儒家”、“新道家”、“新法家”之学术,但近现代诸子已从根本上有别于传统的“诸子”,最重要的一个区别就是近现代诸子能够融汇中西,在当今世界的“春秋战国”时代,其思想、学术视野真正具有“全球性”。所以,“近现代诸子”是更加广泛意义的“诸子”,亦可称为“新诸子”。

  可见,一代有一代的思想学术,一代有一代的界定标准。诸子之学,前后相继,而又代有创新,故“诸子”之含义总是处于发展变化之中。《文心雕龙•诸子》云:“自六国以前,去圣未远,故能越世高谈,自开户牖。两汉以后,体势浸弱,虽明乎坦途,而类多依采,此远近之渐变也。”刘勰《文心雕龙》,上海启智书局1934年版,第64页。我们既不可以先秦汉魏之“诸子”来衡量隋唐以后之“诸子”,亦不可以隋唐以后之“诸子”来涵盖所有时代之诸子。故以笔者之陋见,界定“诸子”之范围,当遵循以下原则:其一,大凡诸子,皆关注宇宙、社会、政治、民生、道德等,并从“道”的高度来审视之,只是解决问题的方案各有不同。正如《文心雕龙•诸子》云:“诸子者,入道见志之书。”刘勰《文心雕龙》,第62页。其二,大凡诸子,其旨在于学术创继与思想阐发,不在逞才使情与雕章琢句。萧统《文选序》云:“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李善《六臣注文选》,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3页。其三,大凡诸子,皆以整体眼光看世界,多论及社会方方面面的问题,故有“蔓延杂说”之特征。对此,刘勰《文心雕龙•诸子》有精辟见解,云:“若夫陆贾《新语》,贾谊《新书》,扬雄《法言》,刘向《说苑》,王符《潜夫》,崔幂、一、寔《政论》,仲长《昌言》,杜夷《幽求》,或叙经典,或明政术,虽标论名,归乎诸子。何者?博明万事为子,适辨一理为论,彼皆蔓延杂说,故入诸子之流。”刘勰《文心雕龙》,第63页。刘勰之所以把上述诸书归入“诸子”,就是因为虽“适辨一理”,但“皆蔓延杂说”。

  基于以上,儒家经学之部分典籍实际上亦应归于诸子范畴。先秦之时,儒家书非经书。《诗》、《书》、《礼》、《易》、《春秋》本非孔子所作,但经孔子整理过,并以之教授弟子,故于汉武帝时列为官学,成为“儒家经学”。东汉以降,儒家之《论语》、《孝经》亦归入“六艺”或经部,上升为“经”。至宋代,《孟子》亦抽离子书,入于经书。何谓“经”?《隋书•经籍志》云:“夫经籍也者,机神之妙旨,圣哲之能事,所以经天地,纬阴阳,正纪纲,弘道德,显人足以利物,藏用足以独善,学之者将殖焉,不学者将落焉。大业崇之,则成钦明之德;匹夫克念,则有王公之重。其王者之所以树风声,流显号,美教化,移风俗,何莫由乎斯道?故曰:‘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魏徵《隋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903页。由此可知,所谓“经”,就是统治者认为具有经纬天地、燮理阴阳、治国安邦、严明纲纪、弘扬道德、成就功名、教化万民、移易风俗之价值的典籍。在所有图籍之中,地位最高;在思想教化当中,价值最大,是统治阶级用以统一思想学术的最重要的书籍。今日编纂子书,若仍把儒家之《论语》、《孝经》、《孟子》等奉为“经书”,则有食古不化之嫌。我们应以今日之学术思维审观古代之学术,以发展变化之眼光对待中华传世之典籍。是故,《论语》、《孝经》、《孟子》诸经典,当恢复其“子学”的本来面目。

  综上所述,隋唐以后之目录著作所载录之方技、术数、卜筮、历数等“诸子”,多半属于自然科学范畴,并非思想意义上的“诸子”;有些类目从名称看,虽属思想意义范畴,但其立目并无学派依据,如德行家、崇正家、政教家、隐家、格物家等,亦不足以称“诸子”。所以,“诸子”范围之界定当以《汉书•艺文志》之“诸子略”为基本依据,而删去小说家,增加兵家。具体说,诸子包括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阴阳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兵家,共计十家。

  (作者单位:黄冈师范学院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