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觀於心,心無其心;外觀於形,形無其形。

“新子学”界说之我见 欧明俊

  2012年10月22日,《光明日报》“国学版”刊登了华东师范大学先秦诸子研究中心方勇先生的《“新子学”构想》一文,系统阐述了诸子学的产生、发展及其富于创造性、开放性、充满生命力的特征,并对子学与西学的关系、子学在国学中的地位等问题提出了新见解,引起学界广泛关注。2012年10月27日,华东师范大学又在上海主办了“新子学”学术研讨会,王锺陵、徐志啸、陈引驰、刘康德、郝雨、陈致等学者围绕“新子学”的内涵、地位及其与西学之间的关系展开了深入研讨。《文汇读书周报》2012年11月2日“专版”也载有特邀学界名家卿希泰、谭家健、王鍾陵、邓国光、陈引驰等先生笔谈的《“新子学”笔谈》,进一步思考“新子学”。还有陆永品先生《〈“新子学”构想〉体现时代精神》、孙以昭先生《时代召唤“新子学”》等文发表。笔者拜读后深受启发,谭家健先生在笔谈中强调提出“新子学”,首先须“明确对象和范围”,笔者十分赞同,兹就“新子学”界说略抒浅见。

  一

  20世纪初,已有梁启超倡导的“新史学”、胡适等倡导的“新文学”,2001年,饶宗颐先生又提出“新经学”概念,遗憾的是,唯独没有“新子学”概念。“新子学”构想具有极其重大的学术意义和现实意义,其“命名”和倡导是十分必要的。

  “新子学”究竟指什么?概念上首先要弄清楚,诸子学研究一直都在创新,有没有必要用“新子学”这一概念?既然提出一个概念,就要明确界说概念的内在规定性。“新子学”有一对应概念,就是“旧子学”或“传统子学”或“古代子学”。传统子学,即经、史、子、集的“子部”之学,刘勰《文心雕龙•诸子》将诸子定义为“入道见志”之作,《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一《子部总叙》云:“自《六经》以外立说者,皆子书也。”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上册,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769页。强调一为“六经以外”,一为“立说”,述“六经”者不得列入子部,非“立说”者亦不得列入子部,即凡著书立说自成一家之言者,除经学外,统称子书,研究子书的学问称为“子学”或“诸子百家之学”或“诸子之学”或“诸子学”。传统子学有广义、狭义之分,狭义的指先秦诸子百家学术,梁启超即明确说“汉以后无子书”。广义的指历代诸子百家学术,章太炎《诸子学略说》云:“所谓诸子学者,非专限于周秦,后代诸家亦得列入,而必以周秦为主。”章太炎《诸子学略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页。如两汉贾谊、陆贾、董仲舒、扬雄,“北宋五子”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颢、程颐,南宋朱熹、陆九渊、吕祖谦,明代王阳明、王艮、李贽,清代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傅山、姚鼐、戴震、龚自珍、魏源、曾国藩、严复、康有为等,皆可称为“子”。或指古代学者研究诸子思想的学问,包括对诸子著作的校勘、训诂、辨伪、辑佚和考古新发现之子书的整理与研究。先秦诸子元典著作、两汉以来诸子著作、整个古代诸子百家研究以及研究之研究,是最广义的传统子学。

  “新”对应的是“旧”或“传统”或“古代”,诸子学究竟“新”在什么地方?实际上从清末时已经开始“新”了。汉代以来,诸子学说长期被视作“异端”,成为经学的附庸。清末,在西学的引发下,诸子学“复兴”。光绪二十八年(1902)颁布的《钦定京师大学堂章程》,以朝廷的名义正式使用“诸子学”概念,并规定其为文学科“七目”中的一目,预备科中的“政科”,也规定必须修习此门课程。“诸子学”作为一专门学科正式形成,统治者的公开提倡,有力地促成了诸子学独立合法地位的确立。1919年,胡适说:“从前作为经学附属品的诸子学,到此时代,竟成为专门学。”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导言》,商务印书馆1919年版,第9页。清末民初,诸子学的“新学”特征十分明显。严复、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等即用西方的理论来研究诸子,可称“近代子学”,也可称“新子学”,与梁启超倡导的“新史学”对应,只是当时无人“命名”而已。“新子学”也可以理解为“现代子学”、“当代子学”。“新子学”应有时间限定,是指从清末就开始出现新因素、新气象的,还是从“新文化运动”开始的或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兴起的?可以讨论,说明清楚。笔者主张“近代子学”、“现代子学”、“当代子学”皆可称作“新子学”,但各自有独特内涵。我们今天讨论的应指“当代子学”即20世纪80年代以来兴起的以新观念、新理论、新方法、新材料、新模式等研究传统诸子百家学术的“新子学”。

  “新子学”界说,可以“新文学”、“新史学”、“新经学”为参照概念。胡适等倡导的“新文学”,吸收西方“纯文学”观念,讲究感性、抒情、艺术、审美,以“艺”为本位,颠覆传统的“道”本位,创作从传统学术体系中独立出来,“新文学”早已不属于学术范围。因此,“新子学”与“新文学”关系不大,可弃而不论。

  “新子学”可以“新史学”作参照概念。光绪二十八年(1902),梁启超继上年在《清议报》上发表《中国史叙论》之后,又在《新民丛报》上发表了长文《新史学》,从理论上批判“中国之旧史”,作者自称“新史氏”,倡言“史界革命”,意在创立“新史学”。梁启超特别指出“中国之旧史”有“四蔽”:“一曰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家”,“二曰知有个人而不知有群体”,“三曰知有陈迹而不知有今务”,“四曰知有事实而不知有理想”。“缘此四蔽,复生二病”:一是“能铺叙而不能别裁”,二是“能因袭而不能创作”。“合此六弊”,又有三“恶果”:即“难读”、“难别择”、“无感触”。梁启超多以当时流行的西方史学理论为据,认为“旧史学”都是些帝王将相的历史,二十四史只不过是“二十四姓家谱”而已,是“地球上空前绝后之一大相斫书”,所有的本纪、列传只是“无数之墓志铭”的“乱堆错落”,“汗牛充栋之史书,皆如蜡人院之偶像”梁启超《饮冰室合集•饮冰室文集》之九,中华书局1989年据1936年版影印本,第2~5页。。梁启超非常重视史学创新特别是史观的创新,以“进化”史观取代作为传统主流的“退化”史观,还重视写人民的历史、社会生活史。梁启超受当时西方史学思潮影响很大,许多观点并非自己独创,而是从日本浮田和民的《新史学》(又译作《史学通论》、《史学原论》)来的,浮田和民的观点又多从西方史学“贩卖”来的。确实,新视角、新理论、新材料如考古发现、新方法、新手段,包括著述形式如以规范的论文写作,都是“新史学”的新气象,“新史学”的积极一面首先应充分肯定。但应该看到,“新史学”也有明显弊端,即过分贬低“中国之旧史”,认为在“新史学”和“旧史学”之间绝然存在一道鸿沟,无任何联系,只有对立,过分贬低古人的“旧”而自信自己的“新”;过度迷信“进化”史观而否定“退化”史观的合理因素;还有一弊端,就是情绪化,主观、武断,缺乏理性,两极思维,二元对立,极端肯定或否定,绝对化,论证语言多不是学术语言。学术研究最需要理性,“新子学”虽然对应的是“新史学”,但“新史学”的不少方面是不能学的,不能照搬照抄,“新史学”的一切弊端,皆必须注意避免。“新子学”不必倡导“革命”,“改良”是正路。对历代学者的智慧,我们应充分尊重,对他们的观点应充分体认,合理扬弃,而不是一味将其批倒、抛弃。

  “新经学”也是“新子学”的参照概念,2001年11月2日,饶宗颐先生在北京大学百年纪念论坛上作了题为《预期的文艺复兴工作》的演讲,正式提出“新经学”概念。饶先生认为“经学”就是“经书”,包括史部、子部的经书,将“新经书”等同于“新经学”,用经学来统括所有学科,所以《国语》、《老子》、《庄子》也是“新经学”饶宗颐《预期的文艺复兴工作》,后以《新经学的提出——预期的文艺复兴工作》为题收入《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卷四《经术、礼乐》,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版,第6~7页。。笔者认为,谈“新经典”可以,既然谈经学,还是应以传统经、史、子、集为准,如果什么都是经学,史学、子学也变成经学,那还剩下什么“学”呢?“新经学”观点比较特殊,学术界响应者不多。

  与“新子学”相关的概念,是现代“新儒学”,代表人物是“新儒家”如梁漱溟、熊十力、张君劢、冯友兰、钱穆、贺麟、方东美、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等。儒学对应的是佛学和道学(仙道学),“新儒家”强调这些代表人物思想的创新,是在继承古代儒家思想基础上的创新。“新子学”也应该有“新子家”,历代诸子不断增加,现当代还有没有“子”呢?这个问题好像还没有人论及。儒家是诸子之首,现当代“新儒家”其实就是“新诸子”,除“新儒家”外,那些有独特思想体系的大学者都可成为“子”,如康有为、梁启超、马一浮、胡适等,都可以叫“新诸子”,“新子学”要研究“新诸子”,如研究现代诸子八大家、当代诸子八大家,等等。

  二

  界说“新子学”概念,应站在本土立场,用本土话语,尊重历史,尊重传统。诸子学是高深的学问,有阴阳、名实、知行、有无、心性、情欲、理气、道器、体用、本末、法术、时势等核心范畴,有独特的理论体系,应注重“道”的层面研究。“新子学”的范围应界定清楚,笔者以为,兵学、医学、佛学、道学(仙道学)是诸子学的“题中之义”,天文、算法、术数等,大体上属于“术”,应重其“道”的层面,具体的“技术”可以不论,艺术、谱录可独立。科学无国界,东西方科学没有差别;而学术文化不同,东西方学术观念差异甚大,有些甚至完全相反。中国传统学术有其独特内涵,独特的话语体系,独特的概念范畴。我们要重视传统学术特色和精神,不应完全以西方观念为标准来生搬硬套传统学术,诸子学不应成为西方学术的附庸,不应成为西方学术思想的注解,而应该以西融中,以中化西,西学为我所用,我们要有一种文化自信和“自觉”。

  那么,“新子学”究竟“新”在哪些方面呢?“新子学”首先“新”在新思维、新观念。“传统子学”一直被正宗、正统的“经学”挤压排斥,处于边缘地位,很少人重视。尤其是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论语》、《孟子》又由“子”入“经”,剩下的则被视为“异端”。现在的“新”,就是观念上把子学视为与经学、史学、文学一样重要。当代人研究子学,研究传统学术,可以借鉴新理论方法,如用西方的阐释学来重新解释诸子思想,用传播学来研究子学的传播,用接受学来研究其接受,还可以借鉴其他学科的理论方法,努力开拓理论方法上的“新”。应注重“新”视角,如研究诸子的自我评价,重视“反批评”,尊重作者自我评价的权利,重视相互评价或交互评价,将自我评价和他者评价结合起来,从这个角度来研究“新子学”,肯定会有不少新发现。重视“原生态”评价,如儒家的本来地位,墨家、杨朱的本来地位,应将诸子的当世评价、历代评价和现代评价、当下评价结合起来,从不同角度来看,会更科学。视角的变化自然会带来学术创新,应注重视角改变。要重视新材料的挖掘,如考古发现,出土文献,及时吸收考古学、古文字学的成果。“新子学”在著作模式、著述体例上也要有新东西,比如对话式研究,语言上创新,可有个性化的语言。先秦诸子是“家”、“派”,不是个人著述,“新子学”不能只满足于个人著述,应注重新创学派,开创学术新局面。要有全球意识,国际大视野,追求大格局、大气象、大境界。

  “新子学”不只是“考据学”或文献学研究,不能满足于纯而又纯的“学术”研究,诸子学研究最重要的是“思想”,其次才是“纯学术”,不能将“乾嘉学派”的末流当作学术“正宗”来效法参见欧明俊《重新认识和评价“乾嘉学派”》,《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2月22日第6版《文学》。。不能只研究孙星衍、王念孙、王引之、顾广圻、俞樾、孙诒让、王先谦、郭庆藩等研究诸子的名家,近代魏源、严复、康有为、孙中山、梁启超、章太炎等,吸收了西学思想,形成自己的思想体系,皆为“新诸子”,皆值得深入研究。“新子学”也不能满足于纯粹的“义理之学”或哲学思想研究,还应包括传统的辞章之学、经济之学研究,如刘勰《文心雕龙•诸子篇》核心思想是“以子离经”,充分认识到子学所独有的学术价值和文学价值。“新子学”亦不能局限于孤立封闭地研究新儒家、新墨家、新法家等,应注重综合、会通、整体性研究。

  创造是学术的灵魂,是学术研究的内在规定性,“新子学”最重要的学术使命就是新创造。不管是“新经学”、“新史学”还是“新文学”,倡导者就是创造者,“新儒家”就是儒学的创造者。我们今天倡导“新子学”,不能仅仅满足于注释古人,自己要能创造。“新子学”就是一种学术新理念,一种思想新体系,一种理论新创造,是对传统诸子学的扬弃。研究者要有宏大的学术理想,提升创新能力,追求思想高度,能成一家之言,自创理论体系,即研究者本身要努力进入“新诸子”行列,成为后人研究诸子学的“新子家”,这是理想境界的“新子学”。

  方勇先生倡导原创性、多元性的“子学精神”,识见深刻。诸子学是历代思想家智慧的结晶,代表“中国智慧”,我们的学术使命就是努力“唤醒”传统子学的学术生命力,继承并发扬光大传统“子学精神”。余英时《中国古代知识阶层的兴起与发展》认为诸子之学是“哲学的突破”,今天的“新子学”也应该是“哲学的突破”。

  三

  “诸子学”产生于“礼崩乐坏”的春秋战国时代,《孟子•滕文公下》说:“世道衰微,邪说暴行有作……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 杨伯峻译注《孟子译注》上,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55页。孟子是从政治上立论。《汉书》卷三十《艺文志》第十云:“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 班固《汉书》卷三十,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378页。 时为乱世,官学失守,诸子私学兴起,著书立说,百家争鸣,儒家仁爱,法家严刑峻法,墨家节用,道家无为,各家目的在于以其理论为救世良方,诸子百家学术与现实政治、经济、道德密切相关,是有“功利”的,如果认为诸子皆是关起门来研究纯而又纯的学术,那是对诸子的“误读”,是对诸子的狭隘化理解。

  汉代“独尊儒术”以后,经学和“经学化”的孔孟学术成为官方哲学,形成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大传统”,亦成为专制主义和保守主义思想。其余如道、法、墨、名、兵、农、阴阳等诸子学派,成为传统思想文化的“小传统”。我们应平等对待“大传统”和“小传统”。诸子百家为“私学”,以个人身份,“在野”立场,进行学术自由探讨,彼此争辩,平等“对话”,形成优良的学术传统,“新子学”应光大这种优良传统。

  冯友兰《中国中古近古哲学与经学之关系》一文中将中国哲学史分为“子学时代”与“经学时代”,“自孔子至淮南王为子学时代,自董仲舒至康有为为经学时代”。 冯友兰《中国哲学小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9页。晚清以来,有些学者将《论语》、《孟子》等著作“离经还子”,现代国粹派代表人物邓实《古学复兴论》认为:“学术之大,岂出一途?古学虽微,实吾国粹。孔子之学,其为吾旧社会所信仰者,固当发挥而光大之;诸子之学,湮没既千余年,其有新理实用者,亦当勤求而搜讨之。夫自国之人,无不自爱其自国之学。孔子之学固国学,而诸子之学亦国学也,同一神州之学术,乃保其一而遗其一可乎?”《国粹学报》第9期,1905年10月18日。孔子之学固当发扬而光大之,诸子之学亦当有同等地位,应同等发扬。经、子平等,经、子互证,是非常必要的。诸子人格独立,精神自由,相互争辩,学术“自觉”,多原创思想,多以天下安危为己任,不迷信权威,多元思想并存。当代中国学术思想,应重回“子学时代”,我们应特别阐释和发扬诸子学术真精神。

  “新子学”是国学的一部分。国学,指中国传统高深学问。相对于“新学”,“国学”指“旧学”;相对于“西学”,“国学”指“中学”。有些人简单地把国学理解为经学,则太狭隘,国学还包括史、子、集。“新子学”研究极为重要的意义,在于突破经学专制独尊的学术格局,提倡多种声音、多元文化,“新子学”要在当下国学研究中发出自己的声音,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

  经学是国学中最重要的,表现了中国文化的最高理想,其正面价值应充分肯定。马一浮认为国学就是“六艺之学”,熊十力《论六经》也说:“六经为中国文化与学术思想之根源,晚周诸子百家皆出于是,中国人做人与立国之特殊精神实在六经。” 熊十力《论六经》,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04页。班固以《五经》为“五常之道”,《汉书》卷三十《艺文志》第十云:“六艺之文:《乐》以和神,仁之表也;《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明者著见,故无训也;《书》以广听,知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而《易》为之原。” 班固《汉书》卷三十,第1364页。饶宗颐先生强调“经”的重要性在于“常道”,“树立起真理标准,去衡量行事的正确与否,取古典的精华,用笃实的科学理解,使人的文化生活与自然相协调,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取得和谐的境界。经的内容,不讲空头支票式的人类学,而是实际受用有长远教育意义的人智学(anthroposophy)” 饶宗颐《新经学的提出——预期的文艺复兴工作》,《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卷四《经术、礼乐》,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版,第7页。。经学讲很平常的道理,讲人与人之间互相亲爱、互相敬重、团结合作、促进文明的总原则。在科技发达的今天,人严重异化,沦为物质的俘虏,变得物质化、机械化,经学对推进思想文化建设有不可替代的重大作用。我们千万要注意,不能以另一种专制独尊代替一种专制独尊,“新子学”可争取在国学中的“新主体”地位,也理应成为国学“新主体”,要突出“新子学”的价值和地位;但同时强调,“新子学”不应取代经学的尊崇地位。

  “新子学”还对应“西学”即西方学术。当下学术研究,在面对西学主流话语时,许多研究者患上“失语症”,满口皆是西方流行学术新概念,就是没有自己的语言和思想。“新子学”应有“理论自觉”,不能一味照搬西方学说,不应沦为西学“附庸”,对西方学术应采取扬弃的态度。一方面,要敢于并善于吸收西方学术的理论、方法,进一步把“子学”系统化、条理化;另一方面,应重视本土传统,挖掘出“子学”传统的概念、范畴,将诸子思想精华进行创造性转化。应注重通过西学来发掘中国传统学术的有益价值,宣统三年(1911),王国维在《国学丛刊序》中说:“中西二学,盛则俱盛,衰则俱衰。风气既开,互相推助。” 王国维《观堂别集》卷四,《王国维遗书》第四册,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影印本。中西文明,本来两条道路发展,各具特色,各有优势,完全可以互补,不必强分优劣高下。学术上的西方“话语霸权”固然要批判,也不必追求中国“话语霸权”。中国传统学术有独特价值,“贵和”、“持中”、“天人合一”,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和谐统一,而不是冲突对立。诸子学有其独特的内在规定性,绝不是现代西方“哲学”或各科学术所能范围的。

  现代“新史学”、“新文学”的倡导,皆有强烈的“当下关怀”。今天提出“新子学”,一方面,必须站在学术立场,进行深入研究;另一方面,也要注重“当下关怀”,寻求一些解决现实政治问题的答案参见欧明俊《论古代文学研究的“当下关怀”》,《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07年第2期。。更要有人文理想,讲“终极关怀”,“新子学”不仅要解决现实政治问题,更要解决思想问题、精神问题,解决人生问题,解决人类生存和未来问题,努力为中华民族的未来,为人类未来指出一条光明大道,“新子学”可以说是“应运而生”。

  上古学术,本为一整体,春秋战国时,学术“分裂”。《庄子•天下》感叹:“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王先谦《庄子集解》第二册,上海书店1987年复印本,第96~97页。各种学术从大“道”中分裂开来,由“合”而“分”,庄子明确指出学术“分裂”之弊。庄子以后,历代学者对学术分裂有不同的认识,有的肯定,但批评者更多。清末引进西方学术分类、分科观念,学术研究走向“专科化”,但流弊日显。我们应在学术整体中,在大“道”视野中看待“新子学”,要时刻警惕观念封闭,思维单一,自说自话,警惕新的“学术分裂”。

  中华文化发展史,春秋战国时,诸子百家争鸣,是第一次高潮;隋唐时期禅宗的形成与发展,形成第二次高潮;清末民初,是第三次高潮;20世纪80年代以来,应算作第四次高潮。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华文化重现辉煌,是新时期学者的神圣使命,也是“新子学”的神圣使命。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