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觀於心,心無其心;外觀於形,形無其形。

中華傳統道家文化研習心得

蔣門馬  2009 年 7 月 31 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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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臘的傳說 [德 ]施瓦布著:《希臘古典神話》,曹乃雲譯,譯林出版社,2001年,第46-48頁。中,代達羅斯和伊卡洛斯,裝上了羽毛做的翅膀,飛離克里特島。但飛行的興奮讓年輕的伊卡洛斯忘記了原始的目的,無視潛在的危險和父親的警告,飛得太高,結果太陽融化了封蠟,羽毛散落,最終淹死在大海裏,只有智慧的代達羅斯安全抵達了目的地。有的時候,路走得太遠,事情經歷得太多,人們很容易忘了原初的目的。原材料經過無數道的加工改造,其結果未必合乎要求或達到目的,因此不得不放棄而從頭再來。人類文明亦是如此。歐洲的文藝復興,正是返回到歐洲文明的源頭,從希臘和羅馬的古代文化典籍中,汲取了日新不竭的創造力。現在人們提倡學習和研讀傳統文化典籍,亦是希望能從民族傳統文化典籍中,找到根本和源頭,汲取不竭的源泉,獲得智慧的啟示。

道家文化,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根柢,爲中華民族精神之所寄託,“蓋以天無道則不運,國無道則不治,人無道則不立,萬物無道則不生,道豈可須臾離乎?”(陳攖寧《中華全國道教會緣起》)《漢書•藝文志》謂:“道家者流,蓋出於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後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合於堯之克攘,《易》之謙謙,一謙而四益,此其所長也。”《史記•太史公自序》謂:“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爲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

本文係根據道家內部歷代相傳的眞知識,結合箇人研習所得,介紹中華民族傳統道家文化最根本的知識,希望能於讀者研習和理解中華民族傳統道家文化典籍有所裨益或啟發,並望讀者過河棄舟,得意忘言,可也。

一、放寬心胸,虛懷若谷

在閱讀傳統文化典籍的時候,我們都是根據自己已有的知識水平,用自己所掌握的理論知識,對傳統文化典籍作出合乎已知理論和自己理解水平的解釋,或者拿著一套理論框架,帶著一種批判的眼光,居高臨下地審視傳統文化,合則留,不合則去,所謂“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不容置疑的。荀子說:“聖人者,以己度者也(楊倞注:以己意度古人之意)。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類度類,以說度功,以道觀盡,古今一度也。”(《荀子•非相》) 所謂“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詩經•大雅•巧言》) 。但“人心隔肚皮”,卽使“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終究是隔靴搔癢吧?因此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常常感慨“人生難得一知己”,高喊“理解萬歲”。在同一時代的人們尚且如此難以理解,在今人和古人之間,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列子•說符》中有箇故事說:“人有亡鈇者,意(懷疑)其鄰之子。視其行步,竊鈇也;顏色,竊鈇也;言語,竊鈇也;作動態度,無爲而不竊鈇也。俄而抇(掘)其谷而得其鈇,他日復見其鄰人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鈇者。”以此推論,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果眞就如我們所理解的那樣嗎?我們憑甚麼確定自己絕對不會誤解古人?

我們是否應該盡可能地放下自己的主觀臆度,不參照任何別的理論框架,不宥於見聞覺知,放寬心胸,虛懷若谷,按照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固有的語言、固有的邏輯,進入到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特有的結構框架中,用自己的身心實踐,在日常行爲處事中貫徹和體驗這些思想學說,從而深入理解和把握傳統文化的眞義?

二、要契合,有相應,纔能理解

要理解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最首要的,是要與某箇古人或某種思想學說有契合、有相應,亦就是說,要對某箇古人或某種思想學說特別地感興趣:對某箇古人,有如得知己、如得師友、一見鍾情、先得我心的感覺,自然與古人心意相通、心心相印;對某種思想學說,鑽之彌深,仰之彌高,廢寢忘食,樂此不疲,有如沐春風、如飲美酒的感覺,古人的思想學說自然融入我們的思想之中。林語堂說 林語堂:《生活的藝術》,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9年,英文版,第384-386頁。本文作者自譯。:“世間確有心靈契合這麼一回事。蘇東坡說,當他第一次讀《莊子》時,他感覺就好像是他自幼就一直在想著同樣的事情、抱著同樣的觀點。”“就如男女一見鍾情,一切恰當好處。這箇作者恰合於他:作者的風格、趣味、觀點、思維方式,都恰到好處。於是讀者開始呑嚥這箇作者所寫的一字一句,因爲心靈契合,所以他全部吸收,立卽消化。”

但天下到底有多少人,在千載之後,還能與古人心靈相通、自然契合相應,而達到完全的理解?今人間不理解,尚能通過言語或文字進行交流,甚至於四目相對,卽能明白對方的心意。但是古人已逝,只有他們的言論或著作留傳於世,根本無從交流,我們就只能閱讀傳統文化典籍,熟讀能背典籍原文,在日常學習工作生活中去切實體會書中的事理,卽使沒有自然的契合和相應,但慢慢地,悠然會意,觸類旁通,興味就來了,溫故而知新,滋味就愈覺雋永,“百讀不厭,其義自見”,書中的道理,不勞他人箋注,亦能自然懂得了。

三、文字是荃蹄,所讀實糟粕

然而古書難讀,更主要的是通過語言文字的媒介,與古人想要表達的意思至少隔了一層,要理解古人的思想學說,談何容易?所謂“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周易•繫辭上》) “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莊子•天道》) 這箇道理,莊子在“輪扁斲輪”這箇故事中說得最爲明白:“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斲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輪。古之人 ,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莊子•天道》) 所以“知者不言,言者不知。”(《道德經》第56章) 黃元吉先生說:“不可言者精華,可言者皆糟粕。知者非不言,實難言也。言者非不知,蓋徒見其皮膚耳。”(《道德經註釋》)

精華雖然是好東西,但糟粕其實亦未必是壞東西,我們日常生活中就用酒糟來醃製食物,味道還眞好。劉基(伯溫)就說過這樣一箇故事:“昔者魯人不能爲酒,惟中山之人善釀千日之酒。魯人求其方,弗得。有仕於中山者,主酒家,取其糟歸,以魯酒漬之,謂人曰‘中山之酒也’。魯人飲之,皆以爲中山之酒也。一日酒家之主者來,聞有酒,索而飲之,吐而笑曰:‘是予之糟液也。’”(《誠意伯文集》卷19) 用中山酒的糟粕浸漬過的魯酒,還是比原來的魯酒好喝,可見糟粕還眞的是好東西。但眞正是精華的中山酒到底是怎樣的呢?據漢代張華的《博物志》卷十記載:“昔劉玄石於中山酒家酤酒,酒家與千日酒,忘言其節度,歸至家當醉,而家人不知,以爲死也,權葬之。酒家計千日滿,乃憶玄石前來酤酒,醉當醒耳,往視之。云:‘玄石亡來三年,已葬。’於是開棺,醉始醒。俗云:‘玄石飲酒,一醉千日。’”眞的是:不知精華,怎識糟粕呀?

雖說我們所讀的都是糟粕,但得來亦不容易。我們不能夠把一切都清楚明白地表達出來,並不是因爲我們的表達水平不夠,或者思考研究得還不夠深入細緻所致。因爲語言文字最能傳達的,是物質的、現象的、甚至是靜止的一面,亦就是“形而下”的一面;對於精神的、微妙的、靈動的、“形而上”的一面,就顯得蒼白無力。譬如當我們感覺最幸福快樂、極度悲哀痛苦、感動得淚流滿面的時候,有甚麼語言文字能表達自己當時的內心感受?彼此間有共同的體驗,十分契合,自然就能理解,連語言文字都是多餘的,所謂:“夫若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莊子•田子方》)

雖說語言文字難以傳達精妙靈動以及“形而上”的事物,我們亦不可能從語言文字上眞正懂得甚麼是“道”,但是爲了能讓人明白“形而上”的一些基本道理,不得已,還是要借助語言文字進行傳達,老子就明確說:“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道德經》第25章。《清靜經》:“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 因此“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德經》第1章) 故有語言文字是荃 蹄的比喻:“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 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 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莊子•外物》) 佛教禪宗六祖慧能亦說:“諸佛妙理,非關文字。” (《六祖壇經•機緣品》) 佛典中亦有“指月”的說法:“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當應看月。若復觀指,以爲月體,此人豈唯亡失月輪,亦亡其指。”(《楞嚴經》卷二) 語言文字不過是一種載體,是一種交通工具而已,因此說“文以載道”(宋周惇頤《通書•文辭》)。如果執著語言文字去求道,這就好比執著荃蹄爲魚兔、硬說手指就是月亮,是不可能理解傳統文化的。蘇東坡的《日喻》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86年,第1980-1981頁。最能說明這箇道理:“生而眇者不識日,問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狀如銅槃(盤)。扣槃而得其聲,他日聞鐘,以爲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燭。捫燭而得其形,他日揣籥,以爲日也。日之與鐘籥亦遠矣,而眇者不知其異,以其未嘗見而求之人也。道之難見也甚於日,而人之未達也無以異於眇。達者告之,雖有巧譬善導,亦無以過於槃與燭也。自槃而之鐘,自燭而之籥,轉而相(助)之,豈有旣(盡)乎?”

莊子說:“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惟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莊子•逍遙遊》) 可見除了語言文字的障礙之外,還有境界的不同,所謂“其曲彌高,其和彌寡”(宋玉《對楚王問》),自然“大聲不入於里耳,高言不止於眾人之心。”(《莊子•天地》) 就如“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墟)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拘於俗,束於教也。”(《莊子•秋水》、《淮南子•原道訓》) 商鞅亦說:“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見負於世;有獨知之慮者,必見驁於民。語曰:‘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見於未萌;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郭偃之法曰:‘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商君書•更法》)更何況道家的理論,大多建立在實際的身心修養和對大道的深切體悟上;若未得眞師傳授,未曾親身實踐體會,根本無從理解,所謂“無師執文,萬無一得”(《大還丹契祕圖》見《雲笈七籤》卷72)。如果有得,大多亦如韓非子所說的:“郢人有遺燕相國書者,夜書,火不明,因謂持燭者曰‘舉燭’云而過(誤)書‘舉燭’。舉燭,非書意也。燕相受書而說(悅)之,曰:‘舉燭者,尚明也。尚明也者,舉賢而任之。’燕相白王,王大說,國以治。治則治矣,非書意也。今世學者多似此類。”(《韓非子•外儲說左上•說三》)

四、道是核心,必須師傳和修證

如果能夠虛懷若谷,還能與古人有自然的契合或相應,對於傳統文化中“形而下”的學問,應該不成問題,但是對於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最核心的“道”及與之密切相關的“形而上”的問題,單憑箇人一己的穎悟和慧解,就恐怕難以爲力,因此大多會認爲,這些思想學說僅僅是理論的虛構或假設而已。但事實情況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最核心的道,及與之密切相關的“形而上”的學問,絕對不是一箇理論上的虛構或預設,亦不是一箇概念上的存在;道是的的確確、眞眞實實存在的,並與自己的身心性命密切相關,而且必要有眞師傳授,自己親身去修證體悟(得師印證確認方可),纔能深刻理解、徹底明白。只是世人信道者少,得眞師傳授而眞心修道者又極少,道只爲極少數人所體驗證實而已。這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眞正的道統,千百年來口口相傳、心心相印的絕學,亦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能夠卓立於世界文化之林而愈見優異偉大的根本所在。

道是宇宙天地萬物的本源和質料,又是一切運動的源動力。道於虛無之中化生一氣,一氣動而爲陽,靜而爲陰,一氣鼓盪,陰陽迭運,遂化生天地萬物。自然科學謂物質有固態、液態、氣態三種狀態,可以互相轉化,一氣化生萬物,亦是這箇道理。整箇宇宙,只有一氣而已,故能此感彼通,天人感應,超越時空,而人亦能認識天地萬物,不然怎麼可能呢?這一氣,非物質,非意識,實含物質與意識於一體,道家稱之爲先天一氣、太和一氣、虛無一氣、先天元始祖氣、先天眞一之氣等種種異名,可分化爲先天的精氣神。精氣神三者,可約略理解爲現代科學所說的質量、能量、信息。

“物得以生謂之德”(《莊子•天地》),是說天地萬物得道而生,其所得的這一部分道就叫做德。道就像大海水,德就像容器中的水,都是水,沒有差別;但容器中的水,爲容器所限,其能力與大海水就有極大差別。當人生身受氣之初,亦就是父母交媾受精懷孕的那一刻,由於時代、天時、地理、父母身心狀態等種種條件不同,因此人所得的先天一氣,亦就是人的德,就有多少、清濁、純駁、厚薄、濃淡、正偏、剛柔等等的不同,這就是所謂的稟賦不同。這箇先天一氣,是人身官骸的眞正主宰。人的生長壯大,都是這箇先天一氣的作用。然而這箇先天一氣,陷溺於人身形骸之內,旣日消日耗,漸消漸滅,又爲後天氣質熏習所遮蔽,難知難見,老子說:“人之迷,其日固久”(《道德經》第58章),人自生至死,又有誰知、誰覺、誰信呢?

道家用法修煉,“致虛極,守靜篤”(《道德經》第16章),恍惚杳冥之中 [清] 李涵虛《收心法》:“入得杳冥方見道,最初一著好功夫。”“凡做功夫,鑽杳冥是第一樁難事。但先天一氣自虛無中來,必有眞杳冥,乃有眞虛無。昔我在洞天中學鑽杳冥七八年,然後稍有把柄。”,驀地一覺,玄關竅開陳攖寧《翼化堂善書局八十周年紀念辭按語》:“玄關一竅者,旣不在印堂、眉間,亦不在心之下腎之上,更非臍下一寸三分;執著肉體,在內搜求,不過腦髓、筋骨、血脈、五臟、六腑,穢濁渣滓之物,固屬非是;離開肉體,在外摸索,又等於捕風捉影、水月鏡花,結果亦毫無效驗。總之,著相著空,皆非道器。學者苟能於內外相感、天人合發處求之,則庶幾矣。此乃實語,非喻言也。” [宋 ]張伯端《金丹四百字序》:“夫此一竅,亦無邊傍,更無內外,乃神氣之根,虛無之谷,在身中求之,不可求於他也。此之一竅,不可以私意揣度,是必心傳口授,苟或不爾,皆妄爲矣。”,本來人現象,卽是明心見性[明] 陸西星輯《三藏眞詮》第87頁:“見性之人,一了百當。然就中亦有品級,所以分爲果位,如江河淮海溪澗沼沚,同是一水,但大小異耳。”,又叫見道、得道。本來人,又有本來面目、眞元心體、眞我、眞人、本性、元神等種種異名,亦就是人的德,實是先天一氣,亦卽是道。雖曰得道,其實本來就有,故《清靜經》說:“雖名得道,實無所得。爲化眾生,名爲得道。能悟之者,可傳聖道。”此時一覺,猶如一滴水從容器中逸出,還歸大海,從此不再分離,恰如遊子還家,子母重逢,又如迷蒙忽覺,一切屏障翳隔如雲消霧散,頓時證明“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爲一”(《莊子•齊物論》),一切世事無不洞明如鏡;從此外物不足以亂心,境遇不足以累心,心中常自樂陶陶,待人接物,應事處世,無不得心應手,頭頭是道;自此無往而不相宜,無入而不自得,無時無處而不逍遙自在,這纔是聖人的境界。從此由後天返還至先天,以人身內有限的先天一氣,接通太虛中無量無邊的先天一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以此先天一氣滋養煅煉肉身,返老還童、永葆青春、長生不老,水到渠成。渾渾沌沌中,又忽然一覺,而悟“與道合眞”。從此一切“順其自然”,不再“聽其自然”,再用實際工夫,由此先天一氣而返本還原,回歸於道,達到道家修養的最高境界:“與道合眞”。

古人負笈千里,“程門立雪[元] 脫脫等著:《宋史》,中華書局,1977年,第428卷,第36冊,第12738頁:“(楊時)一日見(程)頤,頤偶瞑坐,時與游酢侍立不去。頤旣覺,則門外雪深一尺矣。”,極端的甚至有“斷臂求法[宋] 普濟著,蘇淵雷點校:《五燈會元》,中華書局,1997年,第1卷,第44頁,禪宗二祖慧可向達摩求道故事。”,無非爲求明道、得道,否則亦何樂而爲此?孔子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論語•里仁》) 因爲“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道德經》第51章) 在古人,是信得過,“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莊子•漁父》) 因爲師有道,師以傳道,所以教師的地位亦因道而提昇。現代人不相信有道,學校教師亦無道,因此教師淪落爲教書匠,不傳道而傳授科學文化知識,教授謀生手段。可是現代人迷惘了,人到底要怎樣纔能生活得自由、幸福、快樂?但我國古人是清楚的,就是要得道!老子說:“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耶?故爲天下貴。”(《道德經》第62章) 得道,纔是高人、聖人、眞人,以至成仙,不再是凡夫俗子,自然亦就免除了凡夫俗子的痛苦和煩惱。

我們普通人的幸福和快樂,來源於社會對自己的接納和肯定,建立於外在的事物和社會關係之上。而這些外在的事物和社會關係,不是我們所能主宰、把握或掌控的,不可能事事稱心如意,因此我們經歷生活的煩惱和痛苦,是理所必然的。莊子說:“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者也。寄之,其來不可圉(阻止),其去不可止。……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曰: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莊子•繕性》)

五、眞人無夢,不用口鼻呼吸

得道纔能成爲眞人。漢 許慎《說文解字》:“眞,僊(仙)人變形而登天也。”清 段玉裁注:“此眞之本義也。古文作𠤛,非倉頡以前已有眞人乎?”莊子說:“何謂眞人?古之眞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眞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莊子•大宗師》) 看來眞人確實跟我們凡人不一樣。在生理上,我們普通人用口鼻呼吸,一定要經過咽喉;但眞人不用口鼻呼吸,呼吸能深達到腳後跟。在心理上,我們普通人,白天腦子裏思緒紛飛,沒有停息的時候,晚上睡覺了,亦不隨身體而休息,還會做夢,做夢是睡眠四箇階段之一;但眞人是不做夢的。

據報導,印度的瑜伽師被埋入土中幾箇小時,挖出來後身心完全正常,我們因此亦可以推斷眞人不用口鼻呼吸,應該是可信的。明代內丹學家陸西星說:“所謂息者有二焉,曰凡息,曰眞息。凡息者,口鼻出入之氣也。眞息者,胎息也,上下乎本穴之中,晦翁(朱熹)所謂‘靜極而噓,如春沼魚;動極而翕,如百蟲蟄’者是也。”(《玄膚論•眞息論》) 晉代醫學家煉丹家葛洪[唐] 房玄齡等撰:《晉書•葛洪傳》,中華書局,1974年,卷72,第1913頁:“(葛洪)後忽與(鄧)嶽疏云:‘當遠行尋師,剋期便發。’嶽得疏,狼狽往別。而洪坐至日中,兀然若睡而卒。嶽至,遂不及見。時年八十一。視其顏色如生,體亦柔軟,舉尸入棺,甚輕,如空衣,世以爲尸解得仙云。”亦說:“得胎息者,能不以鼻口噓吸,如在胞胎之中,則道成矣。予從祖仙公(葛玄),每大醉及夏天盛熱,輒入深淵之底,一日許乃出者,正以能閉炁(氣)胎息故耳。”(《抱朴子內篇•釋滯》) 再細想胎兒在母腹中,到七箇月時生下來就能成活,十月胎足出生,剪斷臍帶後纔有口鼻呼吸,胎兒在母腹中是不用口鼻呼吸的。陳攖寧說:“今欲返本還原,須要尋著來時舊路。此乃古仙特具之卓識,由生身之處下死工夫,重立胞胎,復歸混沌,然後方敢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晉] 葛洪《抱朴子內篇•黃白》:“龜甲文曰:‘我命在我不在天,還丹成金億萬年。’古人豈欺我哉?”《西昇經》:“我命在我,不屬天地。”[宋 ]張伯端《悟眞篇》:“一粒靈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清 ]劉一明《通關文•退志關》:“接得命住,我命由我不由天。”’也。”(《答呂碧城女士三十六問》)“順爲凡,逆爲仙”(張三丰《無根樹詞》),通過一定的方法修煉,人能達到“胎息”,卽胎兒在母腹時的狀態,自然不需口鼻呼吸,就能“歸根復命”(《道德經》第16章),如同花草樹木來年春天又能發榮滋長,自然“顏色悅澤好,髮白更生黑,齒落出舊所,老翁復丁壯,耆嫗成姹女,改形免世厄,號之曰眞人。”(《周易參同契》)

至於做夢,這是因爲人心有意識念想的緣故,由純屬後天的識神、妄想、妄心所致,人的生死煩惱亦因此而起。《清靜經》說:“旣有妄心,卽驚其神。旣驚其神,卽著萬物。旣著萬物,卽生貪求。旣生貪求,卽是煩惱。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沈苦海,永失眞道。”道家用法修煉,由後天返還至先天境界,進入一種恍惚杳冥的虛無狀態,此時“人心退聽,天心來復”,道家稱之爲“無心”、“道心”、“眞心張三丰《道言淺近說》:“凡丹旨中有‘先天’字、‘眞’字、‘元’字,皆是陰陽鼎中生出來的,皆是杳冥昏默後產出來的。””,不再有思慮念想的起滅無常。這種心理狀態,見之於日用,《菜根譚》所謂“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來而心始現,事去而心隨空。”《繫辭》所謂“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中庸》所謂“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眞如莊子所說的:“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送)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任)物而不傷。”(《莊子•應帝王》) 因爲沒有常人的那種意識念想,所以“其寢不夢,其覺無憂”,眞人亦因此根本不可能有世人那樣的煩惱和心理問題。道家的修養法能夠使人身心健康,社會和諧,由此可以想見。

六、我命由我不由天,神仙可學

道家最重自己的身心健康,最重身體力行,一切思想理論,都與自己的身心實踐有著密切的關係。如果沒有相應的身心修養工夫,書上的有些說法或理論是很難理解或接受的;卽使能理解和接受,理論和身心修養分爲二截,脫離自己的身心實踐而空談理論,算不得眞正的道家。道家的這些修養方法,必須要有眞師傳授,“饒君聰慧過顏閔,不遇眞師莫強猜。”(張伯端《悟眞篇》) 可遇不到這樣的眞師,我們自己摸索能行嗎?道家內丹養生學高深的工夫,確實非經眞師傳授不可,亦不是普通人所能遵行的,但粗淺的按摩、导引、叩齒、嚥津、服氣等養生方法,都是能夠照書自學,行之有效的。陳攖寧撰寫的《靜功療養法》,就是一種非常好的內丹養生法入門教材,理法詳明,通俗易懂,能夠有效治療中西醫束手無策的神經衰弱以及各種心身疾病(因心理原因而引起的生理障礙,但查不出器質性病變)。對於普通人,能經常練習這些養生方法,對於身心健康,延年益壽,已經足夠了。

通過修養而達到身心健康,這只是粗淺的工夫和效驗;道家要打破自然規律,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這纔是最了不起的。陳攖寧在《孫不二女功內丹次第詩注》中說:“沖舉者,卽世俗所謂‘白日飛升’是也。《參同契》曰:‘勤而行之,夙夜不休。伏食三載,輕舉遠遊。跨火不焦,入水不濡,能存能亡,長樂無憂。功滿上升,膺籙受圖。’從古卽有是說,但在今時,旣未嘗見聞,理論上苦無證據,若以歷代神仙傳記爲憑,自然如數家珍,聽者或樂而忘倦,顧又疑其僞造事實,提倡迷信。必須求得一平素不信仙道之人,在伊口中或筆下得一反證,而後方能無疑。試觀唐韓退之(韓愈)先生所作屈守元、常思春主編:《韓愈全集校注》,四川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19頁。謝自然詩》云:‘果州 南充縣,寒女謝自然。童騃無所識,但聞有神仙。輕生學其術,乃在金泉山。繁華榮慕絕,父母慈愛捐。凝心感魑魅,慌惚難具言。一朝坐空室,雲霧生其間。如聆笙竽韻,來自冥冥天。白日變幽晦,蕭蕭風景寒。簷楹蹔明滅,五色光屬聯。觀者徒傾駭,躑躅詎敢前。須臾自輕舉,飄若風中煙。茫茫八紘大,影響無由緣。里胥上其事,郡守驚且歎。驅車領官吏,甿俗爭相先。入門無所見,冠屨同蛻蟬。皆云神仙事,灼灼信可傳。’後半從略。果州,在今四川 順慶府。此詩通篇三百三十字,前半敘事,後半議論,凡惡劣名詞,全數加於其身,極盡詆毀之能事,可見韓先生絕不信世上有神仙。夫神仙所以可貴者,在其成就超過庸俗萬倍,能脫離塵世一切苦難,解除凡夫一切束縛耳,非徒震於神仙之名也。謝自然上升事,在當時有目共見,雖韓先生之倔強,亦不能不予承認。吾人讀《墉城集仙錄》一書,紀謝自然女眞生平神奇事迹至爲詳悉,惟不敢遽信爲眞實。今讀此詩所云:‘須臾自輕舉,飄若風中煙。入門無所見,冠屨同蛻蟬。’諸語,然後知沖舉之說,信不誣也。後之學者,可不勉哉?”

根據道家道教的說法,眞人神仙亦都是由普通人修煉而成的,“仙人道士非有神,積精累氣以成眞”(《黃庭內景經》第28章)。八仙之首的鍾離權說:“用法求道,道固不難。以道求仙,仙亦甚易。”(《鍾呂傳道集•論眞仙》) 現代人大多不相信有所謂的神仙,可以讀讀葛洪的《抱朴子內篇•論仙、至理》、吳筠的《神仙可學論》(《雲笈七籤》卷93),以及二十四史中有關道家道教人士的傳記,至少可以避免坐井觀天、固守成見,而增長見識,拓寬胸襟,擴充雅量。

七、國猶身也,修身爲本

上面說到道家最重身體力行、眞履實踐,關注人自身,注重箇人身心修養,不把身心性命分爲兩截,其發展的結果是,人人成爲一箇身心健康和諧的人,自然造成一箇和諧的社會。道家認爲,要治理好一箇國家,執政者尤其離不開箇人自身的修養。葛洪說:“一人之身,一國之象也。故知治身,則能治國也。”(《抱朴子內篇•地眞》) 司馬承禎答唐睿宗問時亦說“國猶身也”(《舊唐書》卷192)。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亦曾看到、聽說或經歷過這樣的事:製訂出種種條條框框,用各種方法或手段,要讓別人聽話,服從自己,但往往只能讓人順從屈服而不能使人心悅誠服,甚至激起敵對或反抗;一旦自己停止要求,而是尊重別人,給人以寬鬆自主的環境,做自己想做和該做的事,慢慢地,別人開始敬服自己,他們的工作學習生活亦朝著自己期望的方向發展,恰如道家所說的:“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道德經》第37章)  

世上的事就這麼奇怪,越是管理不好自己事務的人,就越是特別喜歡管理別人,雖然雙方盡心竭力,但結果往往互不滿意,各有怨言。人們習慣於一切按自己的主观意志和願望進行,要求別人“聽話”,希望“萬事如意”,其結果就如莊子所說的:“昔者海鳥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於廟,奏九韶以爲樂,具太牢以爲膳。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莊子•至樂》)

相反,越是能管理好自己事務的人,就越是放心放手讓人自己管理自己,結果是彼此各得其所,皆大歡喜。人人都喜歡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爲自己想成爲的人,誰願意聽人指揮,受人管轄?所謂“強按牛頭不喝水”,那就尊重人們的天性,不違背他們自然的喜好,“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莊子•應帝王》)正所謂“我無爲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道德經》第57章)“爲無爲,則無不治” (《道德經》第3章)。小到一家,大到一國,何嘗不是如此呢?

但是我們總擔心別人會做壞事,害怕天下大亂,總是對人信不過,相信人性有邪惡的傾向,因此崇尚有爲,勵精圖治,用國家機器、法律制度限制人的外部行爲,用政治思想、道德規范禁制人的內部心靈,以防止或制約壞事的發生,使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以期達到社會的和諧。但是人的身心受到雙重束縛,不能得到自由發展,便產生極大的心理壓力,致使人的心理異常或變態,導致社會問題層出不窮而治不勝治,這不正是現代社會越來越嚴重的問題嗎?現代的心理咨詢和心理治療亦因此而特別熱門。“夫病已成而後藥之,亂已成而後治之,譬猶渴而穿井,鬭而鑄錐,不亦晚乎?”(《黃帝內經•素問•四氣調神大論》)

雖然一箇國家和社會不是簡單地由箇人組合而成,但無不是“以人爲本”(《鶡冠子•博選》)。而人,眞如《大學》中所說:“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爲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正所謂:“而(你)身之不能治,而(你)何暇治天下乎?”(《莊子•天地》)“道之眞以治身,其緒餘以爲國家,其土苴(糟粕)以治天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莊子•讓王》)

八、爲無爲,則無不治

道家所謂無爲,絕對不是毫無作爲,甚麼事都不做,聽其自然,放任自流,任其自生自滅,不加任何干預,這是在其位而不謀其政,根本就是不負責任。這是無爲,但不是道家的無爲。道家雖說無爲,但並不是眞的甚麼事都不爲,其實還是有所作爲,但又不同於眾所周知的有爲,因此說“無爲而無不爲”,這就是所謂的“其辭難知”吧。

眾所周知的有爲,最典型的是科學技術。科學技術的發展,給我們的生活帶來極大的便利,但是生存環境的惡化,原子彈的威脅,美國的科幻電影就預言,文明的高度發展、科技的極度進步,將對人類自身產生極大的危害。古印度文明的毀滅,亞特蘭蒂斯王國的滅絕,都與科技的極度發展有關。抬頭遙望深遠莫測的天空,碰巧看到一顆流星,正發出燦爛的光芒,直沖地球,最後消失在夜空之中。進步發展,一往無前,不知回旋,最終毀滅,這就是流星的下場。“無往不復”(《周易•泰卦》),“遠曰反”(《道德經》第25章),“反者道之動”(《道德經》第40章),“萬物芸芸各返根,返根復命卽長存。知常返本人難會,妄作招凶眾所聞。”(《悟眞篇》) 這是事物發展運行的必然規律。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雖然有領先當時世界水平的科學技術,然而始終未能得到長足發展的根本原因,亦正在於不忘其本,不捨本而逐末。

而且科學技術的有爲,始終出於主觀的意志和慾望,想征服和改造大自然,不能達到人與自然(天地萬物)的和諧,因此最終必然受到大自然的懲罰。國家政治法律制度的製訂,以及其他一切有爲的行爲,始終把治理和行爲的對象,放在對立或敵對的位置,其目的就是要通過整治、鬥爭、征服、改造,以至消滅,以期達到一致。但是旣然雙方的立場是對立或敵對的,怎麼可能避免發生矛盾、衝突或爭鬥?除了你死我活,一方的消亡之外,雙方怎麼可能達成和諧一致?反省自己所經歷的人事,可以不言而喻。

但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有是必有非,有善必有惡,有人我彼此,有主觀客觀,怎麼可能達到“和諧一致”?莊子說:“惟達者知通爲一。”(《莊子•齊物論》) 因此只有通過自身的修煉而得道,成爲聖人,實證到“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爲一”的境界,深切體會感受到,天地萬物眞的是與我一體的,而絕對不是一種理論上的假說或虛構。天地萬物人民,雖然萬有不齊,但“通天下一氣耳”(《莊子•知北遊》),無不是一氣所化生,無不是“與我爲一”的。旣然“與我爲一”,自然不是與我對立、敵對、矛盾、分裂、衝突的,因此無論我無爲還是有爲,怎麼可能不達到和諧一致?因此聖人對於花草樹木人民禽獸的深憐厚愛,無不出於至誠,而無絲毫矯強;又深知語言文字之弊和有爲之害,“是以聖人處無爲之事,行不言之教”(《道德經》第2章)。然而“不言之教,無爲之益,天下希及之”(《道德經》第43章),因此,非修煉得道的聖人,實不能勝任治理國家的大任。更何況聖人“游心於淡,合氣於漠” (《莊子•應帝王》),修養到高深境界,自能與天地的氣機相感應,所謂“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莊子•刻意》),自能“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莊子•逍遙遊》),以至“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黃帝內經•素問•上古天眞論》)。因爲“三才一氣,原是一物,言其形則有三焉。人稟天地之氣,故通天地之氣而能運天地之氣,人氣爲天地二氣之樞紐。”(清閔一得《讀呂祖師三尼醫世說述管窺》) 朱熹亦謂:“蓋天地萬物本吾一體,吾之心正則天地之心亦正矣,吾之氣順則天地之氣亦順矣,故其效驗至於如此(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此學問之極功,聖人之能事,初非有待於外,而修道之教亦在其中矣。”(《中庸章句》)

司馬談說:“道家無爲,又曰無不爲。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虛無爲本,以因循爲用。”(《史記•太史公自序》) 道家的無爲而無不爲,其實不難實行,其方法就是,先要修煉達到恍惚杳冥的虛無境界,纔能得道而成爲聖人,因爲只有聖人纔能勝任治國的大任,且聖人之行事亦是出於虛心和無心,並無私慾,所謂“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爲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矣。”(《道德經》第49章) 因此說“以虛無爲本”。

道家的無爲而無不爲,又是“以因循爲用”。《淮南子•修務訓》中說:“蓋聞傳書曰:神農憔悴,堯瘦臞,舜黴黑,禹胼胝。由此觀之,則聖人之憂勞百姓甚矣!故自天子以下,至於庶人,四胑(肢)不動,思慮不用,事治求贍者,未之聞也。夫地勢,水東流,人必事焉,然後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五穀得遂長。聽其自流,待其自生,則鯀 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若吾所謂無爲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術,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推自然之勢,而曲故(巧詐)不得容者,故事成而身弗伐(自矜大其善),功立而名弗有,非謂其感而不應、敀(迫)而不動者。若夫以火熯井,以淮灌山,此用己而背自然,故謂之有爲。若夫水之用舟,沙之用鳩,泥之用輴,山之用蔂,夏瀆而冬陂,因高爲山,因下爲池,此非吾所謂爲之。”

慎到說:“天道因則大,化則細。因也者,因人之情也。人莫不自爲也,化而使之爲我,則莫可得而用矣。是故先王見不受祿者不臣,祿不厚者不與入難。人不得其所以自爲也,則上不取用焉。故用人之自爲,不用人之爲我,則莫不可得而用矣,此之謂因。”(《慎子•因循》) 管仲說:“因者,舍己而以物爲法者也。”(《管子•心術上》) 所谓:“非其地,樹之不生;非其意,教之不成。夫家之教子孫,當視其所以好,因而成之。”(《史記•日者列傳》) 正如《太極拳經》所謂“舍己從人”,而後能“四兩撥千斤”,《悟眞篇》所謂“饒他爲主我爲賓”,庖丁解牛“依乎天理,因其固然”(《莊子•養生主》),大禹治水用“疏導”……治國、用人、處世、教學、拳技、養生,無不可以一理貫通,所以老子說:“吾言,甚易知,甚易行。”(《道德經》第70章)

注:本文简缩版刊于《中国道教》2009 年第 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