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崔少玄傳

編者按:

上文探究了唐代女冠謝自然,證明這類貌似神話故事,確有其事,而非憑空想像出來的。本文探究的,亦是唐代女道士,名叫崔少玄,雖是父母所生,卻是天上謫仙,嫁爲人妻,遭遇奇特,死後屍體蛻化。唐代著名詩人王建和長孫巨澤分別爲她作傳,文字表述不同,但基本事蹟相同。今人考證,傳記中提到的人物、時間、地點,都符合當時的實際情況。

崔少玄

《虞初志》卷四,《崔少玄傳》,唐王建撰 。

元辛文房《唐才子傳》卷四:「王建,字仲初,潁川人。大歷十年(775)丁澤榜第二人及第。釋褐授渭南尉,調昭應縣丞,諸司歷薦,遷太府寺丞、秘書丞、侍御史。大和中,出爲陝州司馬。從軍塞上,弓劍不離身。數年後歸,卜居咸陽原上。初游韓吏部(韓愈)門牆,爲忘年之友。與張籍契厚,唱荅尤多。工爲樂府歌行,格幽思遠。二公之體,同變時流。建性耽酒,放浪無拘。宮詞特妙前古。建才贍,有作皆工。蓋嘗跋涉畏途,甘分窮苦。又於征戍遷謫、行旅離別、幽居官況之作,俱能感動神思,道人所不能道也。集十卷,今傳於世。」按今檢《王司馬集》,未見此文,蓋已遺佚。

宋李昉等《太平廣記》卷六十七《崔少玄》,出《少玄本傳》。

崔少玄者,唐汾州刺史崔恭之小女也。其母夢神人,衣綃衣,駕紅龍,持紫函,受于碧雲之際,乃孕,十四月而生少玄。旣生,而異香襲人,端麗殊絶,紺髮覆目,耳璫及頤,右手有文曰:「盧自列妻。」後十八年,歸于盧陲,陲小字自列。

歲餘,陲從事閩中,道過建溪,遠望武夷山,忽見碧雲自東峰來,中有神人,翠冠緋裳,告陲曰:「玉華君來乎?」陲怪其言,曰:「誰爲玉華君?」曰:「君妻卽玉華君也。」因是反告之。妻曰:「扶桑夫人、紫霄元君,果來迎我。事已明矣,難復隱諱。」遂整衣,出見神人,對語久之。然夫人之音,陲莫能辨,逡巡,揖而退。陲拜而問之,曰:「少玄雖胎育之人,非陰騭所積。昔居無欲天,爲玉皇左侍書,諡曰玉華君,主下界三十六洞學道之流。每至秋分日,卽持簿書,來訪志道之士,嘗貶落所犯。爲與同宮四人,退居靜室,嗟嘆其事,恍惚如有欲想。太上責之,謫居人世,爲君之妻,二十三年。又遇紫霄元君已前至此,今不復近附于君矣。」至閩中,日獨居靜室。陲旣駭異,不敢輒踐其閾。往往有女眞,或二或四,衣長綃衣,作古鬟髻,周身光明,燭燿如晝,來詣其室,昇堂連榻,笑語通夕。陲詣而觀之,亦皆天人語言,不可明辨。試問之,曰:「神仙祕密,難復漏泄。沈累至重,不可不隱。」陲守其言誡,亦常隱諱。

洎陲罷府,恭又解印組,得家于洛陽。陲以妻之誓,不敢陳泄于恭。後二年,謂陲曰:「少玄之父,壽算止于二月十七日。某雖神仙中人,生于人世,爲有撫養之恩,若不救之,枉其報矣。」乃請其父曰:「大人之命,將極于二月十七日。少玄受劬勞之恩,不可不護。」遂發絳箱,取扶桑大帝金書《黃庭內景》之書,致于其父曰:「大人之壽,常數極矣。若非此書,不可救免。今將授父,可讀萬遍,以延一紀。」乃令恭沐浴,南向而跪,少玄當几,授以功章,寫于青紙,封以素函,奏之上帝。又召南斗注生眞君,附奏上帝。須臾有三朱衣人,自空而來,跪少玄前,進脯羞,噏酒三爵,手持功章而去。恭大異之,私訊于陲,陲諱之。

經月餘,遂命陲語曰:「玉清眞侶,將雪予于太上,今復召爲玉皇左侍書玉華君,主化元精炁,施布仙品。將欲反神,還于無形,復侍玉皇,歸彼玉清。君莫泄是言,遺予父母之念。又以救父之事,泄露神仙之術,不可久留。人世之情,畢于此矣。」陲跪其前,嗚呼流涕,曰:「下界蟻虱,黷汙上仙,永淪穢濁,不得昇舉。乞賜指喻,以救沈痼,久永不忘其恩。」少玄曰:「予留詩一首以遺子。上界天人之書,皆雲龍之篆,下界見之,或損或益,亦無會者。予當執管記之。」

其詞曰:

得一之元 ,匪受自天。太老之眞,無上之仙。
光含影藏,形于自然。眞安匪求,神之久留。
淑美其眞,體性剛柔。丹霄碧虛,上聖之儔。
百歲之後,空餘墳丘。

陲載拜受其辭,晦其義理,跪請講貫,以爲指明。少玄曰:「君之于道,猶未熟習。上仙之韻,昭明有時。至丙申年中 ,遇琅琊先生,能達其旨,與君開釋,方見天路。未間,但當保之。」言畢而卒,九日葬,舉棺如空,發櫬視之,留衣而蛻。處室十八,居閩三,歸洛二,在人間二十三年。

後陲與恭皆保其詩,遇儒道適達者示之,竟不能會。至丙申年中(唐憲宗李純元和十一年(816年)),九疑道士王方古,其先琅琊人也,遊華嶽迴,道次于陝郊。時陲亦客于其郡,因詩酒夜話,論及神仙之事。時會中皆貴道尚德,各徵其異。殿中侍御史郭固、左拾遺齊推、右司馬韋宗卿、王建,皆與崔恭有舊,因審少玄之事于陲,陲出涕泣,恨其妻所留之詩絶無會者。方古請其辭,吟詠須臾,卽得其旨,歎曰:「太無之化,金華大仙,亦有傳于後學哉?」時坐客聳聽其辭,句句解釋,流如貫珠,凡數千言,方盡其義。因命陲執筆,盡書先生之辭,目曰《玄珠心鏡》。好道之士,家多藏之。

《全唐詩》卷八百六十三《崔少玄》

崔少玄,汾州刺史崔恭小女,生而端麗,歸盧陲,隨宦閩中,過建溪武夷山,雲中見紫霄元君、扶桑夫人,問陲曰:「玉華君來乎?」陲怪問之,云:「吾昔爲玉皇左侍書,曰玉華君。爲有慾想,謫居人世,爲君妻。」後罷府,家洛陽,自言太上復召爲玉皇左侍書。留詩一首遺陲而蛻。

《留別盧陲》

得一之元,匪受自天。太老之眞,無上之仙。
光含影藏,形于自然。眞安匪求,神之久留。
淑美其眞,體性剛柔。丹霄碧虛,上聖之儔。
百歲之後,空餘墳丘。

(編者案:崔少玄出生時右手上有文字,注定要做盧自列(盧陲)的妻子,18歲出嫁。後來天上有神人乘雲下來找到了她,她們所說的語言不是人間所有,盧陲根本聽不懂。崔少玄告訴盧陲,她本來是天人的神人,居住在無慾天中,做玉皇的左侍書,官名叫玉華君,因爲處理人間道士的事而心中有所欲想,因此受到上天的責罰,謫居人世二十三年。此後與盧陲分居,從此經常有天人下來訪問她,身上都發出光明,晚上根本不需要點燈。崔少玄叮囑盧陲,神仙之事,不可泄漏,否則會受到嚴重的懲罰。崔少玄的父親壽命將終,爲報父母的養育之恩,因此拿出《黃庭內景經》讓她父親念誦一萬遍,可以延長壽命十二年,同時自己寫了一道表文給上帝,不一會兒天空中有朱衣人下來,跪在崔少玄的面前,喫了水果,喝了三杯酒,拿了表文就走。又過了一段時間,崔少玄告訴盧陲:她要返回天上,官復原職,她的形體消滅,復還無形,讓盧陲不要告訴她的父母,以免他們想念,同時夫妻情份也到此爲止。盧陲請求指示長生的方法,崔少玄因此留下了一首詩,並說要等遇見琅琊先生才能爲他解釋明白。說完就死了。抬棺材的時候,覺得裏面像是空的,打開一看,衹有衣服,根本沒有屍體。盧陲果然遇到了琅琊人王方古,給他解釋詩意,這就是收入《正統道藏》的《玄珠心鏡注》,棲眞子王損之章句。)


玄珠心鏡

明正統《道藏》洞玄部眾術類,大字號上,《玄珠心鏡註》,棲眞子王損之章句。

盧陲妻傳

明正統《道藏》洞玄部眾術類,大字號上,《玄珠心鏡註》,王屋山樵長孫滋巨澤傳。
《全唐文》卷七百十七,《盧陲妻傳》,長孫巨澤撰。

汾州刺史崔恭幼女曰少玄,事范陽盧陲,陲爲福建從事。旣構室,經歲餘,言于夫曰:「余雖胎育人世,質爲凡女,本金闕玉皇侍書。每秋分,輒領羣仙府,刺落丹誠,録修學者名氏,多由觸染而墮。與同宮三侍女,默議其狀,怳然悟世情之穢慾,(王損之注:色界與慾界天人,猶有對景交接之道。玉皇侍書天女,屬無色界,乃是純陽精炁化生之身,都無穢慾,亦不知人世有夫妻之道矣。共在仙府,往往刺落丹誠,録人名氏,多由觸染而墮。同官女三人共憤嘆之,因默議其狀,便有謫降,爲世間之凡女也。)共憤歎之未竟,而仙府責其心興慾端,各謫降下世。爲盧氏妻。二十三朞。今及年矣。當與君絕恩息念。」常獨居一室,不踐夫域。自列本末,復仕前名也。

陲或中夜聆室中有語音,試潛窺伺,有古鬟長綃衣女數人共坐,指陲而歎,皆梵音,不知其言,但見肌髮衣服,悉有光照,其妻獨不彰朗。曁旦,告其妻,曰:「天界眞仙皆梵語。」再詢之,則曰:「若恣傳泄,必生兩責。」又言于盧曰:「吾不久爲太上所召,將欲返神,還乎無形,復侍玉皇,歸于玉清。君無泄是言,貽吾父母之念。」盧亦共祕之。

常異日戚戚不樂,謂陲曰:「事迫矣。不告吾父母,是吾不女也。」遂啓絳箱,取《黃庭內景經》,獻于恭曰:「尊之孺人 (按:孺人:妻也。視下文,壽終者爲其父,而非其父之妻),筭極于三月十七日,非《內景經》不能保護。然尊之孺人,念之萬過,只可延一紀。」恭驚曰:「汝焉知吾之運日月邪?吾嘗遇異術人,告余前期。吾不能出口,而心患之。汝將若之何?」女乃設三几,敷重席,白筆具萬過功章,以召南斗主筭天官,令恭潔衣再請命。髣髴有三朱衣就坐,進羞酒竟,持功章而去。由是父母皆異之。仍曰:「今泄露天事,不可復久。」月餘告終,及葬,舉棺如空,留衣蛻而去。

初,陲旣驚異其跡,乃請道于妻,留《守一詩》一章,曰:「世有修福之門,無知道之士。君至丙申年,神理運會,遇異人琅琊君,必與開釋此詩。君今未屬于道,不可與言無爲之敎。」

長孫巨澤之友曰棲眞子王君,行于陝之郊,覯陲,備言妻之狀,復以《守一詩》詢于王君。君覽詩駭然,曰:「此天眞祕理,非可苟盡。」遂演成章句,目之曰《玄珠心境》,以授陲。時元和丁酉歲(唐憲宗李純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 ,巨澤聆于王君,乃疏本末爲傳。其淵密奧旨,具列章句云。

(編者案:王建的《崔少玄傳》,是親耳聽當事人盧陲所講而作,是第一手資料。長孫巨澤的《盧陲妻傳》,是聽棲眞子王損之的轉述而撰,是第二手資料。因此,兩傳詳略不同,基本情節一致,細節有出入,完全合情合理。

傳文中所說的「梵音」,是指天上的語音,而非印度的梵語(Sanskrit)。因爲這是王道士所講的故事,自然使用道敎術語,可參閱《諸天中大梵隱語無量音·第一解諸天中大梵》。印度的「梵語」是翻譯時借用道敎的名詞,就如基督敎的「上帝」也是翻譯時借用中國傳統文化典籍的名詞,如《尚書•湯誓》:“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尚書•湯誥》:“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詩經•大雅•大明》:“上帝臨女,無貳爾心。”《周禮•春官•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結果都不知原本,反以爲獨有。)

附錄:《崔少玄传》作者考

卞孝萱(南京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敎授、博士生导师,南京210008)
《烟台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9年第1期第36-41页。

摘 要:明编《虞初志》卷四《崔少玄传》,署「唐王建」撰。本传系抄录《太平广记》卷六七《女仙二》而成。由于《广记》未题作者姓名,又由于明人编纂书籍时有妄立篇目、乱题撰人的作风,因而《崔少玄传》所署作者名氏就不为世人所信。本文根据本传奇中透露出的一些信息,通过广泛参证有关文献材料,证明王建确是《崔少玄传》的作者。

关键词:传奇 王建 《太平广记》 《虞初志》

中唐是传奇创作的繁荣时期,史家、文豪、诗人们都纷纷撰写,各出心裁,互相竞赛。在这种风气下,王建也写过一篇。

《太平广记》卷六七《女仙二》,有一则「崔少玄」的故事,注曰:「出《少玄本传》」,無作者姓名。明《虞初志》卷四有《崔少玄传》,系抄录《广记》,署「唐王建」。因明代文人对古代小说,有妄立篇目,乱题撰人的恶劣作风,这篇传奇的署名,也就不为世人所信。其实《崔少玄传》倒眞是王建所撰,惟钟人杰(瑞先)只说了一句「犹是作宫词手」,理由不足。好在传中记载着撰写的时间、地点与经过,可以对照史书,进行考证。

《广记》本《崔少玄传》云:「崔少玄者,唐汾州刺史崔恭小女也。……至景申年中,九疑道士王方古,道次于陕郊,时(卢)陲亦客于其郡。因诗酒夜话,论及神仙之事。时会中皆贵道尚德,各征其异。殿中侍御史郭固、左拾遗齐推、右司马(《虞初志》「马」作「谏」)韦宗卿、王建皆与崔恭有旧,因审少玄之事于陲。」这「景申」是那一年?崔恭、齐推、韦宗卿是什么样人物?

崔恭:《新唐书》卷七二下《宰相世系表二下·崔氏·博陵第三房》有崔恭,是崔承构孙,崔良弼子,「汾州刺史」。这条资料,采自《元和姓纂》。据林宝、王涯二序,《姓纂》成书于元和七年壬辰(812)。汾州刺史是崔恭当时的官职。《崔少玄传》撰于元和十一年丙申(816),传中所称崔恭官职,是符合的。

《李文饶文集别集》卷三载《山亭书怀》署「太原节度使、检校吏部尚书、平章事张弘靖」;《奉和山亭书怀》七首第二首署「节度副使、检校右散骑〔常〕侍崔恭」,第七首注「元和十三年六月十二日题」。据《旧唐书》卷一五《宪宗纪下》:「(元和十一年正月)己巳,以中书侍郎、平章事张弘靖检校吏部尚书、兼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可见元和十一年至十三年,崔恭在太原。《崔少玄传》未说崔恭参加陕州「诗酒夜话」,也是符合于事实的。

《唐诗纪事》卷五九《崔恭》云:「恭能文。」崔恭曾撰《唐右补阙梁肃文集序》,说:「(梁肃)则今天台大师元浩之门弟子也。抠衣捧席,与余同焉。」《宝刻类编》卷五《名臣十三之五·(唐)崔恭》著录:「大德元浩和尚灵塔碑:撰并正书,元和十四年十一月五日立,苏。」可见崔恭能诗文,善书法,信仰天台宗。

齐推:《金石录》卷九《目录九·(唐)第一千六百五十五唐惠昕大师碑》著录:「齐推撰,正书……贞元十七年。」《宝刻类编》卷五《齐推》著录:「圯上图赞:李德裕撰,元和五年三月立,淮阳。」可见齐推能文善书,《崔少玄传》说齐推参加陕州「诗酒夜话」,是符合的。

《圯上图》画的是汉张良在「下邳圯上」,经受「济北谷城山下黄石」老父的考验,然后获得《太公兵法》故事。司马迁称为「可怪」,班固称为「异」。(详见《史记》卷五五《留侯世家》、《汉书》卷四〇《张陈王周传》)又,《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卷《子类·道书》著录:「齐推撰《灵飞散传信录》一卷,阙。」可见齐推是信仰道敎的,与《崔少玄传》说「会中皆贵道」符合。

《广记》卷三五八《齐推女》(引《玄怪录》)描写「元和中」齐推女得「九华洞中仙官」田先生之助,死而复生的故事。崔恭女与齐推女都成为小说主角,时间都在元和时,耐人寻味。

韦宗卿:《元和姓纂》卷二《八微·韦·京兆诸房韦氏》、《新唐书》卷七十四上《宰相世系表四上·韦氏·龙门公房》有韦宗卿,是韦季庄孙,出继堂伯韦建。柳宗元《为韦京兆祭杜河中文》中提到「余弟宗卿,获庇仁宇,命佐廉问,忘其愚鲁。」据《旧唐书》卷一三《德宗纪下》:「(贞元十五年十二月)丁酉,以同州刺史杜确为河中尹、河中绛州观察使。」「(贞元十七年十月庚戌,)以吏部侍郎韦夏卿为京兆尹。」「(贞元十八年三月)丙戌,以河中行军司马郑元为河中尹、兼御史大夫、河中绛节度使。」可见祭文是贞元十八年柳宗元代韦夏卿祭杜确之作。韦宗卿为杜确从事,在贞元十五年十二月后。《宝刻丛编》卷八《陕西永兴军路二·京兆府中·万年县》著录:「唐河中监军内常侍杨明义先庙碑:唐韦宗卿撰,郑絪行书,元和六年。(《京兆金石录》)」可见韦宗卿能文,而且贞元、元和间在河中一带。《崔少玄传》说韦宗卿参加陕州「诗酒夜话」,是符合的。

更重要的是考察王建的生平、思想,与《崔少玄传》是否符合。元和间,王建为昭应县丞、渭南县尉等职,在京兆一带活动。他与郭固、齐推、韦宗卿等参加元和十一年陕州的「诗酒夜话」,是無可怀疑的。王建是道敎信徒。他的诗集中题道观之作,有《题东华观》、《题应圣观》、《同于汝锡游降圣观》等;赠男女道士之作,有《赠王屋道士赴诏》、《赠太清卢道士》、《送宫人入道》等。他在《武陵春日》等诗中提到「仙方。」在《山中寄及第故人》诗中,对一个弃道应试的「十年」老友,毅然绝交:「还君誓己书,归我学仙方。」在《赠阎少保》诗中,对「九十三来却少年」的阎少保,無限羡慕:「侍女常时敎合药,亦闻私地学求仙」。他还在《赠王处士》诗中提出:「道士写将行气法,家童授与步虚词。世间有似君应少,便乞从今作我师。」表示了对道敎的虔诚向往。更在《照镜》诗中叹息:「老来眞爱道,所恨觅还迟。」在《新修道书》诗中发愿:「若得离烦恼,焚香过一生。」和盘托出了他久经挫折后归依道敎的思想。可见,他与几个朋友「论及神仙之事」时创作一篇传奇,描写谪仙崔少玄的故事,是完全可能的。

值得注意的是,《崔少玄传》中对郭固、齐推、韦宗卿,都写出职衔,为什么单独王建自己没有写出呢?按照唐代习惯,作者在卷首署名时,已写出职衔(如《游仙窟》题:「宁州襄乐县尉张文成作」),在文中就不再重复一遍了。《崔少玄传》中王建的姓名列在最后,又不带职衔,正可证明它是王建所撰。

再为王建撰《崔少玄传》提供旁证。李公佐在《庐江冯媪传》中提到「渤海高钺、天水赵儹、河南宇文鼎」,独不提自己的郡望。陈鸿在《长恨歌传》中提到「太原白乐天」、「琅王牙王质夫」,也不提自己的郡望。沈亚之在《异梦录》中提到「陇西公」、「陇西独孤铉、范阳卢简辞、常山张又新、武功苏涤」、「渤海高允中、京兆韦谅、晋昌唐炎、广汉李王禹、吴兴姚合」以及「(王)炎,本太原人也」,也不提自己的郡望。李公佐、陈鸿、沈亚之在传奇中提别人的郡望,与王建在传奇中只提别人的官职,其艺术手法是相似的。

《全唐文》卷七一七载长孙巨泽《卢陲妻传》。程毅中《唐代小说史话》第九章认为,《崔传》、《卢传》「内容大致相同」,未进一步考论。笔者认为,值得研究的是两篇的不同之处。今将《崔传》、《卢传》全文,对照如下:(略)

从上表可以清楚地看出《崔少玄传》与《卢陲妻传》之不同:

(1)标题不同。唐传奇以女性为主角者,卽以女性之姓名命篇,如《任氏传》、《柳氏传》、《谢小娥传》、《無双传》、《上清传》等,皆是其例。《崔传》标题,符合唐传奇之创作习惯,而《卢传》标题,或是宋人所改,②以区别于王建之作品。

(2)内容方面:总的来说,《崔传》详而《卢传》略;但个别情节,《卢传》有而《崔传》無。

(3)文字方面:《崔传》长于铺叙,是传奇体,故《太平广记》载之;《卢传》叙述简练,是散文体,故《全唐文》载之。

(4)故事来源:《崔传》是王建记录他与九疑道士王方古、卢陲、郭固、齐推、韦宗卿的「诗酒夜话」;《卢传》是长孙巨泽记录他从栖眞子王君那里听到的话。

(5)写作时间:《崔传》撰于元和十一年丙申(816)「诗酒夜话」之后;《卢传》撰于元和十二年丁酉(817)「聆于王君」之后。

经过分析,可以判断,《崔传》、《卢传》是王建、长孙巨泽分别写作,不存在抄袭的问题。更要指出,尤其不存在《崔传》抄袭《卢传》的问题。《崔传》称「女眞」讲的是「天人之语」,而《卢传》称之为「梵音」。今案:「梵」,梵语音译词梵摩、婆罗贺摩、梵览磨的略音。印度佛经原用梵语写成,故凡与佛敎有关的事物,皆称梵,如梵学、梵经、梵行、梵刹、梵宇、梵钟、梵夹、梵声、梵呗等。「梵音」者,诵经声。王勃《游梵宇三觉寺》诗有「松门听梵音」句。《卢传》用佛敎诵经声——「梵音」,来称呼道敎女仙的「语音」,非是。这是《卢传》不如《崔传》之一例。内容丰富、文体不同的《崔传》,無抄袭《卢传》之嫌。

唐人小说,颇有一事两篇,俱流传于世者,如:许尧佐《柳氏传》(《太平广记》卷四八五);又有《本事诗·情感第一》。李公佐《谢小娥传》(《太平广记》卷四九一);又有《续玄怪录·尼妙寂》(《太平广记》卷一二八》。

崔少玄事有王建、长孙巨泽两人撰传,是不必怀疑的。

《新唐书·艺文志三·丙部子录·道家类·神仙家》著录:「崔少元(玄)《老子心镜》一卷。」《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卷二《子类·道书》著录:「《谪仙心镜》二卷(阙)。」《老子心镜》、《谪仙心镜》与《少玄玄珠心镜》同书异名。《新唐书》又著录「正〔王〕元师③《谪仙崔少元(玄)传》二卷。」九疑道士王方古、栖眞子王君与王元师当为一人。神仙本荒唐之说,崔少玄在当时竟有三人为之撰传,可见她的故事流行之广。

①《唐诗纪事》卷五九《崔恭》:「恭,终汾州刺史。」误。《全唐文》卷四八〇崔恭小传:「恭官太原节度副使、检校右散骑常侍,汾州刺史。」颠倒了太原、汾州二职。
②《崔传》避唐讳(讳「丙」为「景」),《卢传》不避唐讳而避宋讳(讳「玄」为「元」)。可见《崔传》尚存原貌而《卢传》已是宋本。
③《崇文总目》题王元师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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