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門馬
本文發表於《寧波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2年第2期。此處略作修訂
莊子斠議,即《莊子彙校考訂》之《前言》
陳景元《南華真經闕誤》疑謬辯正
【摘要】中華書局1961年出版的王孝魚整理本清郭慶藩輯《莊子集釋》,在《莊子》相關領域具有廣泛而深遠的影響。本文指出書中存在五大缺陷:
一、底本的原底本存在先天缺陷;
二、名義上的主校本名存實亡;
三、事實上的主校本後天不足;
四、參校本之《莊子札記》魚目混珠;
五、列入之《莊子闕誤》張冠李戴,名不副實,實為訛誤;再加上這個整理本還有一些校勘闕誤。
六、結語
王孝魚整理的清郭慶藩輯《莊子集釋》,1961年由中華書局出版後,從此成爲世人學習研究《莊子》的必讀書目。凡此後注釋《莊子》者幾乎都以此爲底本,如曹礎基的《莊子淺注》、陳鼓應的《莊子今注今譯》卽是以此爲底本,成爲眾所公認的通行本;卽便是屬於古籍整理的,如曹礎基、黃蘭發點校的《南華眞經注疏》,趙鋒、諸偉奇點校的劉文典《莊子補正》,亦參校這個整理本。其影響之深遠,在此後的50年中,與《莊子》相關的研究領域,幾乎無所不及。王孝魚整理的《莊子集釋》(以下簡稱整理本),其實並不完美,尚存在一些缺陷,因此不揣簡陋,就整理本存在缺陷的幾個重要方面,撰文說明,希望能引起讀者和研究者的關注。
一、底本的原底本存在先天缺陷
王孝魚在《點校後記》中說,他點校的《莊子集釋》係“根據長沙思賢講舍刊本給整理出來。本書的《莊子》本文,原根據黎庶昌《古逸叢書》覆宋本,但校刻不精,錯誤很多。”因此對於原底本的《古逸叢書》覆宋本《南華眞經注疏》有必要作深入的考察。
(一)覆宋本不是影印宋刻本
清黎庶昌輯《古逸叢書》覆宋本《南華眞經注疏》十卷,晉郭象注,唐成玄英疏,日本東京使署刊行,光緒十年甲申(1884年)。黎庶昌《古逸叢書.敘目》中說:“《影宋本莊子注疏》十卷,南宋槧本。……此本爲日本新見旂山所藏,字大如錢,作蝴蝶裝,僅存十分之五。予見而悅之,以金幣爲請。新見氏重是先代手澤,不欲售,願假以西法影照上木而留其眞。予又別於肆中收得《養生主》一卷、《德充符》數葉,爲新見氏所無,並舉而歸之,然尚闕《應帝王》以迄《至樂》,因取坊刻本成《疏》校訂繕補,而別集他卷字當之,不足者命工仿寫,蓋極鉤心鬬角之苦矣。天下至大,設異日宋本復出,取以與此數卷相校,字體多不類,讀者當推原其故也。”
關於日本新見氏的這個南宋刊本,負責刊刻《古逸叢書》的楊守敬在《日本訪書志》卷七中記載:“《莊子注疏》殘本,宋刊本,郭象注,唐西華道士成玄英疏。宋槧本原十卷,缺三至六凡四卷,新見義卿賜蘆文庫舊藏,後其書散佚,其孫新見旗山又從他處購還者也。……會星使黎公酷嗜《莊子》書,以爲傳世無善本,而成《疏》又秘在《道藏》,謀重刊之。又從市上購得宋本第三卷凡二十二葉,蓋卽旗山本之所佚。乃謀之旗山,卽以其原本上木。旗山則以先世手澤,雖兼金不售,其堅守先業,可謂至篤。黎公乃從旗山借宋本,以西洋法影照而刻之,其所缺之卷,則參校坊刻本、《道藏》本,而集宋本之字以成之,不惜煩費,必欲爲完書,可謂與玄英有宿緣矣。(余初以刻此書,工費浩繁,又集字費日力,而所得古書有奇於此者,勸黎公輟此,議以其費刻他書,而黎公堅不許。)”([清]楊守敬.日本訪書志國[M].光緒二十三年(1897)鄰蘇園刻本,賈貴榮輯日本藏漢籍善本書志書目集成第九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445.)
新見義卿賜蘆文庫舊藏的這個《南華眞經注疏》殘本,今僅存十分之五,缺第二至六卷,現藏靜嘉堂文庫,影印於《無求備齋老列莊三子集成補編》第二十至二十一冊。此書末有楊守敬手識文,其中說:“會星使黎公酷嗜《莊子》書,以爲傳世無善本,而成疏又在存若亡間,謀欲刊之。先是日本萬治間(1658-1660)書坊有刊此書者,分爲三十三卷,其中多俗字,蓋從古鈔本出,市野光彥以《道藏》本校之,藏向山黃邨處。黎公以爲坊刻字體雖惡劣,而足以補宋本之缺。……黎公乃從旗山借此本,以西洋法影寫而刻之,其所缺之卷則據坊刻本集宋本之字以成之。……《道藏》、坊刻,互有短長,宋本亦多訛字。余據三本,擇善而從,庶乎此書可讀矣。”
由以上三段文獻明確可知,《古逸叢書》覆宋本《南華眞經注疏》,不是賜蘆文庫所藏南宋刊本的影印本,而是此宋刊本的影刻本,而原本缺佚的十分之四,係黎庶昌據日本坊刻本和《道藏》本而“校訂繕補,而別集他卷字當之,不足者命工(木邨嘉平)仿寫,蓋極鉤心鬬角之苦矣”,因此全書是清代重刻本。楊守敬謂:“《道藏》、坊刻,互有短長,宋本亦多訛字。余據三本,擇善而從,庶乎此書可讀矣。”楊守敬所謂的“擇善而從”,其實是以他個人臆見竄改《莊子》原文,而非《莊子》原本如此。
(二)覆宋本竄改原文
今以國家圖書館藏南宋精刻本爲底本,對比靜嘉堂文庫所藏宋刻殘本、《正統道藏》本、《古逸叢書》覆宋本或“影宋本”,看各本文字是否一致呢?
《齊物論第二》“是黃帝之所聽瑩也”,靜嘉堂本《道藏》本同,覆宋本“黃帝”作“皇帝”。
《達生第十九》“忘足,屨之適也”,靜嘉堂本《道藏》本同,覆宋本“屨”作“履”。
《山木第二十》“有虛船來觸舟”,《道藏》本同,靜嘉堂本“船”作“舡”,覆宋本作“舩”;
“舜之將死,眞泠禹曰”,靜嘉堂本《道藏》本“泠”作“冷”,覆宋本作“命”。
《庚桑楚第二十三》“是乃所謂冰解凍釋者”,靜嘉堂本《道藏》本同,覆宋本句末有“能乎”兩字;
“六者謬心也”,靜嘉堂本《道藏》本同,覆宋本“謬”作“繆”。
《徐无鬼第二十四》“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靜嘉堂本《道藏》本同,覆宋本“同”作“周”。
《則陽第二十五》“此名實之可紀,精之可志也”,靜嘉堂本《道藏》本同,覆宋本“精”作“精微”。
《列御寇第三十二》“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靜嘉堂本《道藏》本同,覆宋本“眼”作“睫”。
《天下第三十三》“末敗墨子道”,靜嘉堂本《道藏》本同,覆宋本“末”作“未”;
“椎柏輐斷”,靜嘉堂本《道藏》本同,覆宋本“柏”作“拍”。
以上十一例,《古逸叢書》覆宋本皆與其原始底本不同。《古逸叢書》覆宋本旣然是重刻,就難免會有錯誤,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有些恐怕不是單純的刊刻錯誤。仔細研究相關的郭象注及成玄英疏,就會恍然大悟,原來不過是以注疏文字竄改正文而已。以下三例是《莊子》原文被竄改的三個典型實例。
《至樂第十八》記載莊子見髑髏,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
《古逸叢書》覆宋本“諸”作“視”。
然而《續古逸叢書》影印南宋本、《正統道藏》成玄英疏本、明世德堂本皆作“諸”,《古逸叢書三編》影印南宋刻本、宋刻趙諫議刊本皆作“諸”,宋元明清各種《莊子》注本皆作“諸”。覆宋本作“視”,恐怕不是單純的刻印錯誤,原因在於“諸子所言”難以理解,而成玄英疏作“睹於此子所言”,《秋水第十七》有“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俗語亦有“看你說的”,因此覆宋本據以改作“視”字。
整理本正文作“視”,然而對於包括明世德堂本在內的各校本作“諸”字,卻未出校記(P618)。
查《說文解字》:“諸,辯也。”清段玉裁注:“辯,當作辨,判也。”以“諸”字本義作解,何其恰當!
《在宥第十一》:“廣成子曰:來,余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爲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爲極。”
《古逸叢書》覆宋本“以爲終”作“以爲有終”,“以爲極”作“以爲有極”。
但遍查《續古逸叢書》影宋本、《道藏》成玄英疏本、明世德堂本、《古逸叢書三編》影印南宋刻本、宋刻趙諫議本、黑水城《呂觀文進莊子義》宋刻本,以及宋元明清各種《莊子》注本,都沒有這兩個“有”字。覆宋本究竟憑甚麼增加了這兩個“有”字?成玄英疏作:“俗人愚惑,謂有終始;俗人迷執,謂有限極”,而“無窮”與“有終”、“無測”與“有極”,郭慶藩案語所謂“正對文言之”,這就是根本原因。整理本正文作“有終”、“有極”,但對於包括明世德堂本在內的各校本都沒有兩個“有”字,卻未出校記(P384)。
《馬蹄第九》:“而馬知介倪、闉扼、鷙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至盜者,伯樂之罪也。”
《古逸叢書》覆宋本“能”作“態”。
郭象注:“馬性不同,而齊求其用,故有力竭而態作者。”
陸德明《釋文》:“態作,吐代反。”
成玄英疏:“態,姦詐也。夫馬之眞知,適於原野,馳驟過分,卽矯詐心生。詭竊之態,罪歸伯樂也。”
《道藏》成玄英疏本、明世德堂本,以及其他宋元明清刻本皆作“能”而不作“態”。那麼《莊子》原文到底是作“能”,還是作“態”呢?最能說明《莊子》原文本來面目的,是郭象注、成玄英疏和陸德明《釋文》,都有“態”字。但這是表面現象,須作深入分析。仔細體會陸德明《釋文》“態作,吐代反”,顯然是對郭象注文的釋文,要不然,《莊子》原文得是“態作”,而不是“態至”。如果《莊子》原文作“態至”,陸德明《釋文》應該作“態至,吐代反”,纔合情合理,因爲“吐代反”是對“態”字的注音,舍《莊子》原文而用注文作音,這是沒有任何道理的。反過來亦可證明《莊子》原文是沒有“態”字的。成玄英疏“態,奸詐也”,顯然亦是對注文“態作”的解釋,因爲“疏”本來就是用來闡釋經文及其舊注的。成玄英疏文與注文,都不是直接針對原文“能至盜”的解釋,因此不能就憑注疏有“態”字而斷定《莊子》原文就作“態至盜”。覆宋本顯然是以郭象注成玄英疏有“態”字而竄改《莊子》原文。
整理本正文作“態”,而於各校本作“能”字,亦未出校記(P339)。
原始底本黎庶昌輯《古逸叢書》覆宋本存在如此嚴重的問題,底本郭慶藩輯《莊子集釋》長沙思賢講舍本“校刻不精,錯誤很多”,而整理本又校勘不精,著實讓人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二、名義上的主校本名存實亡
由上述情況可知,要使郭慶藩輯《莊子集釋》臻於完善,王孝魚首先必須要認眞校對《古逸叢書》覆宋本、《道藏》成玄英《疏》本,以及當時能得到的名副其實的宋本《續古逸叢書》影印南北宋合璧《南華眞經》十卷本,以糾正底本的錯誤和不足。
王孝魚在《點校後記》中繼續說:“現在根據《古逸叢書》覆宋本、《續古逸叢書》景宋本、明世德堂本、《道藏》成玄英《疏》本以及《四部叢刊》所附孫毓修宋趙諫議本《校記》、近人王叔岷《莊子校釋》、劉文典《莊子補正》等書加以校正。”
然而通檢全書,整理本校記中提到“《古逸叢書》覆宋本、《續古逸叢書》景宋本、《道藏》成玄英《疏》本”字樣的,共計“覆宋本”5處,“宋本”18處,“道藏本”9處(想來是指成玄英疏本),“成疏”5處(包括疏文文字在內,不一定指《道藏》成玄英疏本)。以上三種版本與其底本長沙思賢講舍刊本,文字不同的情況難道全書就衹有上述這30餘處?按常情常理推測,都是不太可能的。對照上述三個版本後,發現文字不同而未出校記的情況,竟然隨處可見:
《齊物論》:“南郭子綦隱机而坐”(P43),覆宋本景宋本《道藏》成疏本“机”作“几”;
《齊物論》:“山林之畏佳”(P46),景宋本“佳”作“隹”;
《齊物論》:“與接爲搆”(P51),覆宋本景宋本《道藏》成疏本“搆”作“構”;
《齊物論》:“以言其老洫也”(P51),覆宋本無“其”字;
《齊物論》:“不忘以待盡”(P56),覆宋本景宋本《道藏》成疏本“忘”作“亡”;
《齊物論》:“何謂朝三?狙公賦芧”(P70),景宋本兩句中間有“曰”字。
《養生主》:“批大卻”(P119),覆宋本景宋本《道藏》成疏本“卻”作“郤”;
《養生主》:“(遯)[遁]天倍情”,覆宋本景宋本《道藏》成疏本正作“遁”而不作“遯”,校記卻說:“遁字依世德堂本改”(P129)。
(王孝魚《點校後記》:“凡原刻顯著錯誤衍奪的字,用小一號字體,外加圓括弧,校改校補的字,外加方括弧,以資識別。”)
《人間世》:“名也者相(札)[軋]也”,覆宋本景宋本《道藏》成疏本正作“軋”而不作“札”,校記卻說:“軋字依趙諫議本及世德堂本改,盧校亦作軋”(P136);
《人間世》疏文:“不著聲塵,止於聽”(P147),覆宋本《道藏》成疏本皆作“止於心聽”;
《人間世》:“其大蔽數千牛”,覆宋本“蔽”作“敝”,景宋本《道藏》成疏本作“蔽牛”,校記說“世德堂本無數千二字,與《釋文》同。”(P171)
《人間世》:“實熟則剝,剝則辱”(P172),景宋本《道藏》成疏本作“實熟則剝則辱”。
《庚桑楚》疏文:“莊生狎而友朋,斯人猶難得也”(P803),《道藏》成疏本“朋”作“明”,屬下句。
《讓王》:“子綦爲我延之以三旌之位”(P974),覆宋本景宋本《道藏》成疏本“子綦”皆作“子其”。
以上14例,各校本文字與底本不同,整理本皆未出校勘記。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上例中,盧文弨以爲“隹”當作“佳”,“郤”當作“卻”,郭慶藩卽據以更改,其實皆誤,整理本未加辨正,亦沿襲其誤。“子綦”,俞樾以爲“綦字衍文”,正說明作“綦”誤,作“其”正。
沒有以上三種主校本的配合校訂,整理本的品質究竟憑甚麼得以保證呢?
三、事實上的主校本後天不足
整理本的校記中,最大量出現的字眼是“世德堂本”,因此“世德堂本”是事實上眞正的主校本。
但是對於這個版本,日本狩野直喜《舊鈔卷子本莊子殘卷校勘記序》說:“世德堂本,明世德堂刻本《六子全書》之一。或謂全書卽從宋《纂圖互注》本出,比他本尤劣。”([日本]狩野直喜.舊鈔卷子本莊子殘卷校勘記[M].日本東方文化學院排印本,昭和七年(1932).)
清代四大藏書家之一的陸心源在《宋槧南華眞經跋》中說:“《纂圖互註南華眞經》十卷,題曰晉子玄注,唐陸德明音義。……世德堂本雖從此出,已多別風淮雨之譌。書貴舊本,良有以也。”([清]陸心源.儀顧堂續跋[M],卷十一宋槧南華眞經跋,續修四庫全書第93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320.)
王叔岷《南宋蜀本南華眞經校記》中說:“《蜀本南華眞經》十卷,南宋初刊本也。……所惜者,卷九《讓王篇》缺十四至十七四葉,不知何人抄世德堂本以補之,最爲無識。”(王叔岷.南宋蜀本南華眞經校記[J],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20冊,1948.)貶視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現略舉數例以見一斑。
《人間世》:“(夫)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
整理本校記:“夫字依世德堂本移下”(P164)。
宋刻趙諫議本與世德堂本不同,《莊子札記》無校記。
《人間世》:“而以義(譽)[喻]之,不亦遠乎?”
《釋文》:“義譽,音餘,注同。”
盧文弨曰:“今本書譽作喻。”
整理本校記:“喻字依世德堂本及盧校改”(P174)。
《莊子札記》:“喻:譽”,卽謂宋刻趙諫議本作“譽”,確實如此,整理本漏校。
《在宥》,《釋文》:“椄,李如字,向徐音(燮)[妾],郭慈接反。”
整理本校記:“妾字依世德堂本改,《釋文》原本亦誤燮。”(P379)
《庚桑楚》:“名相反而實相順也。”
郭象注:“有彼我之名,故反;(各)[名]得其實,則順。”
整理本校記:“名字依世德堂本改”(P812)。
《莊子札記》:“(注)名:各”,卽謂宋刻趙諫議本作“各”,確實如此,整理本漏校。
《列御寇》:“方且飾羽而畫。”
郭象注:“凡言方且,皆謂後世,(將然)[從事]飾畫,非任眞也。”
整理本校記:“從事二字依世德堂本改”(P1052)。
《莊子札記》:“(注)從事:將然”,卽謂宋刻趙諫議本作“將然”,確實如此,整理本漏校。
以上數例,長沙思賢講舍本文字與覆宋本、景宋本、《道藏》成疏本相同,亦與宋刻趙諫議本相同。整理本都是根據世德堂本的錯誤文字,更改正確的底本原文。以這樣的一個版本作爲主校本,而且還以譌爲正,整理本的品質又如何得以保證呢?
四、參校本之《莊子札記》魚目混珠
王孝魚在《點校後記》中還說到根據“《四部叢刊》所附孫毓修宋趙諫議本《校記》”加以校正。對於這個《校記》,有必要作詳細說明。
《莊子札記》,孫毓修撰,刊印於民國張元濟等輯《四部叢刊》影印明世德堂本《南華眞經》之後作爲附錄,上海商務印書館,1929年。原有序文一段,全文如下:
辛壬間,滬市出宋刻《莊子》,卷末有二行云:“安仁趙諫議宅一樣□子”(“樣”字下一字爲人挖去。《續墨客揮犀》七《木饅頭》“大中祥符年一樣造五十隻”。以此例之,挖去者必爲數目字矣。趙氏所刻蓋不止《莊子》)。玄弘殷敬竟鏡匡徵讓完構遘等字皆爲字不成,知是南宋重開北宋本。所見《莊子》,要以此爲古矣。引陸氏《釋文》頗略,大抵錄音不錄義,如“逍遙遊”,祗云“逍音消”,“遙音搖”。北宋人刻古書,音義輒附卷後,不應《莊子》音義散入注下,疑南宋人所爲,趙氏原刻不爾也。趙本每葉十八行,行十五字,注倍之。予旣借校於世德堂本上,又手摹一葉與繆藝風先生,今刻入《書影》者是也。後見雍正中沈寶硯校本,“一樣”下亦闕一字,蓋所見卽此本矣。《叢刊》中以世德堂本影印,復錄趙本異同如左。壬戌十月留菴居士孫毓修。
辛壬間,卽辛亥壬子(1911-1912)。滬市,上海市。安仁趙諫議宅[刊行]一樣□子,序文闕“刊行”兩字。
這篇330餘字的序文及《莊子札記》,留給後人三大疑問;
一、孫毓修旣然能夠得到這個宋刻趙諫議本且有時間與世德堂本對校閱讀並作校記,《四部叢刊》爲甚麼不影印這個罕見珍貴的宋刻本,而偏要影印明刻世德堂本?
二、旣然有時間校勘,且能面見繆藝風先生,爲甚麼要“手摹一葉與繆藝風先生”,而不是直接拿給他看呢?
三、《札記》所載的宋刻趙諫議本,與今天收藏於台北傅斯年圖書館的宋刻趙諫議本,因爲有文字上的差異,到底是同一本,還是不同?
查閱當事人的相關著述,其中的真相亦就漸漸水落石出。
張元濟《涵芬樓燼餘書錄》載:“(《南華眞經》十卷)又一部,明顧氏世德堂刊本,四冊,沈寶硯校,葉文莊舊藏。沈寶硯據宋趙安仁刊本精校。全書均加句讀,脫文訛字一一以朱筆補正,卽點畫偶殊,亦摹蓋於本字之上。卷末原有安仁趙諫議宅刊行一樣□子印記,此並臨寫於後。按趙本每半葉十行,每行十五字,小注倍之。猶憶民國初年,有人以趙刻原本求售,云:革命軍攻下江寧,盡掠舊家某氏所藏善本,軍中有好古者從而得之,是爲羣書之一,展轉入市,索值甚昂,正欲諧價,忽又收去,從此不可復見。想此書猶在人間,甚望其子孫世守也。”
此後摘抄書中沈寶硯所留的跋文:“雍正庚戌四月廿有五日校畢此冊。巖記(在卷三末)。雍正庚戌五月,得宋本校過。時館城西王氏清蔭堂學徒敘揆,適從書賈收元版《纂圖互注南華經》五冊,有吾師直夫圖記,不知何年散出也(在卷六末)。聖清雍正庚戌夏五月望後一日,宋本校對訖。吳門寶硯居士沈巖記。安仁趙氏本覆校一過(在卷十末)。”(張人鳳編.張元濟古籍書目序跋彙編,商務印書20館,2003:643.)
傅增湘(沅叔)《藏園羣書題記》卷十《宋蜀刻安仁趙諫議本南華眞經注跋》說:“辛亥冬,余以南北議和,留滯上海,曾見沈寶硯巖手校宋本,所據爲安仁趙諫議本,嗣歸於涵芬樓,余假出臨校於世德堂本,未得終卷而罷。然緣此知《莊子》自世傳數本外,又有趙諫議本矣。壬子春,聞有宋刻《莊子》出於滬肆,亟訪藝風老人詢之,云正是趙諫議本,以倉卒寓目,祇影寫首葉存之,卽後印入《宋元書影》者是也。……然此書歷經沈寶硯之手勘,繆藝風之影摹,皆親見原本。……惟此書以異本孤行,古今簿錄未見標稱,各卷鈐章概經刓滅,以致流傳端緒渺無可徵,略可援據者惟沈寶硯校本一事。檢沈氏原本,署雍正八年庚戌夏五月望後一日宋本校對訖,第不詳宋本得之何人,其錄卷末木記一樣下亦空一字,是沈氏所見亦卽此本。以此推之,數百年來傳世者祗存此帙,非更有二本也。……又按:孫君毓修,曾據沈寶硯校本,錄其異同,爲《校記》一卷,附於世德堂本後,訂正殆數百事。”(傅增湘.藏園羣書題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2.)
王叔岷說:“《蜀本南華眞經》十卷,南宋初刊本也。……所惜者,卷九《讓王篇》缺十四至十七四葉,不知何人抄世德堂本以補之,最爲無識。沅叔先生謂是書卷帙完善,蓋未詳加翻檢耳。孫毓修所校趙諫議本,此四葉未脫,觀其校記可知。惟所見是否卽此本,未敢輕斷,因其字句間亦稍有出入。”(王叔岷.南宋蜀本南華眞經校記[J],1948.)
根據以上文獻澄清事實眞相是:
一、張元濟和孫毓修僅見過此宋刻趙諫議本,根本無緣得到,他們得到的是經清沈寶硯(沈巖)據宋刻趙諫議本用朱筆精心校改過的明世德堂刊本《南華眞經》;
二、《莊子札記》係孫毓修抄錄沈寶硯校改的文字,如此而已;
三、繆藝風親見趙諫議本,但“以倉卒寓目,祇影寫首葉存之”而已,影摹首葉的是繆藝風,而非孫毓修。
四、沈寶硯所見宋刻安仁趙氏本卽是今趙諫議本。然《莊子札記》中尚有一些文字與今趙諫議本不同,係沈寶硯據趙諫議本校對之先,已用別本校勘過,觀其所留跋語可知。
宋刻趙諫議本與整理本校記兩廂對照之下,發現不同之處正復不少。
如《德充符》:“十數而未止也”,
整理本校記:“趙諫議本十數作數十”(P209)。
《札記》原文作:“數十:十數。”
查核世德堂本原文作“數十”,趙諫議本作“十數”,整理本校記有誤。
《德充符》:“氾(而)若辭”,
整理本校記:“而字依趙本及疏文刪”(P209)。
《札記》原文作:“氾而若:無而字。”
事實上明世德堂本作“氾而若辭”,景宋本同,趙諫議本作“氾若而辭”,覆宋本、《道藏》成疏本同,《札記》有誤,而整理本未出校記。此一條亦可證《莊子札記》非孫毓修親自校勘所得,否則當不至於有此錯誤。
《德充符》:“戰而死者”,
整理本校記:“趙諫議本無而字”(P212)。
《札記》原文作:“(四行注)戰而:無而字。”
卽指注文無“而”字,而非指正文,整理本校記有誤。
《天地》:“天德而已矣”,
整理本校記:“趙諫議本已作止”(P404)。
《札記》無校記。
世德堂本及趙諫議本皆作“天德而已矣”,整理本校記有誤。
諸如此類,厭於枚舉。《莊子札記》本身就不完全是宋刻趙諫議本的校記,整理本又校對不精,滋生額外的錯誤。
五、列入之《莊子闕誤》名不副實
王孝魚在《點校後記》中還說:“此外,又把焦竑《莊子翼》所附《闕誤》一併列入。”
(一)《莊子闕誤》張冠李戴
焦竑《莊子翼》載:“《莊子闕誤》,陳碧虛《南華章句》附《闕誤》一卷,具載古今本同異,今係之卷末,庶幾孔氏闕文之意云。”
焦竑說得很清楚,他的這個《闕誤》,是宋碧虛子陳景元所作,他衹是抄錄而已。
但是除了宋陳景元的《闕誤》之外,還有明楊慎的《莊子闕誤》([明]楊慎.莊子闕誤[M],見於明刻升菴外集,影印於嚴靈峰輯無求備齋莊子集成續編第3冊,台北:藝文印書館,1974年.)。
《點校後記》雖說把“焦竑《莊子翼》所附《闕誤》一併列入”,但事實上恐非如此。
如《大宗師》:“成然寐,蘧然覺。”
陳景元《闕誤》無校記。
楊慎《莊子闕誤》:“成然寐:古本成作䀧。○䀧音呼聒切,高視貌。又音烘,矇䀧不明。”
整理本校記:“《闕誤》引古本成作䀧,云:䀧音呼聒切,高視貌。又音烘,矇䀧不明。”(P264)
又如《齊物論》:“眾人役役,聖人愚芚。”
陳景元《闕誤》:“聖人愚芼:見劉得一本,舊作芚。”
楊慎《莊子闕誤》:“聖人愚芚:劉得一本芚作芼。○按:芚,治本切,無知直往之貌。”
整理本校記:“《闕誤》引劉得一本芚作芼,云:芚,治本切,無知直往之貌。”(P103)
又如《逍遙遊》:“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陳景元《闕誤》:“亦若是而已矣:見文如海本,舊作則。”
楊慎《莊子闕誤》:“亦若是而已矣:文如海本則作亦。”
整理本校記:“《闕誤》云:文如海本亦作則。《闕誤》則作而。”(P7)
由上述三條校記就可以斷定,整理本所列入的《闕誤》,不是焦竑《莊子翼》所附陳景元《闕誤》,而是楊慎所撰的《莊子闕誤》。
王叔岷說:“明楊慎《莊子闕誤》亦本陳書”(王叔岷.莊子校詮[M],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莊子校詮序論第5頁。),但楊慎未作任何說明,而且文字表述多有不同;陳景元《闕誤》無音義,楊慎則在校記之外另增音義,以○標示間隔。
仔細對比《逍遙遊》的三條校記,可見楊慎《莊子闕誤》確實是根據陳景元《闕誤》所撰,但顯然又曲解了陳景元的意思。
陳景元的《南華眞經章句音義》作“是而已矣:見文如海本,舊作則”,
正文中無“亦若”二字,意義就十分清楚,說明舊作“亦若是則已矣”,
文如海本作“亦若是而已矣”,是“則”作“而”,不是楊慎所說的“則作亦”。
楊慎謂“亦若是而已矣:文如海本則作亦”,正文中沒有“則”字,這條校記顯然有誤。
王孝魚就校改爲“文如海本亦作則”,卽以爲文如海本作“則若是”,雖然校記看起來是合情合理了,但《闕誤》正文作“亦若是而已矣”,而通行諸本皆作“亦若是則已矣”,顯然是對“則”與“而”的校勘,楊慎因爲沒有注意到這個差異而誤解,但王孝魚注意到了,想來弄不明白作“而已”的到底是哪個版本,因此就糊裏糊塗地補校一句:“《闕誤》則作而。”
又如《讓王》:“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
陳景元《闕誤》:“恐聽□謬:見張本,舊作恐聽者謬。”
楊慎《莊子闕誤》:“恐聽者謬:張本者作□。”
整理本校記:“《闕誤》引張君房本者作□。”(P971)
這個“□”是甚麼意思?楊慎沒有任何說明,整理本亦沒作任何解釋。
《駢拇》的陳景元《闕誤》:“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張作而多□於聰明之用也。”
陳景元在《南華眞經章句音義》中說:“張君房削去方字,與下文多於聰者相類。”
管錫華在《校勘學》中說:“□,這個空圍是初刻時多刻一字挖掉所作,並非有缺文,更不是口字。”(管錫華.校勘學[M],安徽教育出版社,1991:90)
《闕誤》的“□”顯然是指此處沒有這個字,然而別的版本有這個字,因此就用“□”來代替,以示對比。
楊慎沒有弄明白陳景元的意思,因此不是直接表述爲“張本無者字”,而說“張本者作□”,這就令人費解。
楊慎還把《闕誤》正文改作“恐聽者謬”,顯然不知道這是不能更改的,因爲更改後掩蓋了一個事實:還有另外一個版本亦是沒有“者”字的。
楊慎的《莊子闕誤》對於所校的各版本,僅末尾載:“《眞經》名氏”,接下來是各版本名稱(沒有提到那個曇花一現的“古本”),沒有說明到底有多少版本,亦沒有交待用作《闕誤》正文的到底是哪個版本,這亦難怪王孝魚弄不明白。
然而陳景元卻交待得非常清楚,《南華眞經章句音義敘》說:“書成,嘗數其正經,得六萬五千九百二十三言,合馬遷之所記,十亡其四矣。復將中太一宮《寶文統錄》內有《莊子》數本及笈中手鈔諸家同異,校得國子監景德四年印本不同共三百四十九字,仍按所出,別疏《闕誤》一卷,以辯疑謬。”
《闕誤》末尾載:“覽過《南華眞經》名氏:
景德四年國子監本;
江南古藏本,徐鉉、葛湍校;
天台山方瀛宮藏本,徐靈府校;
成玄英解疏,中太一宮本,張君房校;
文如海正義,中太一宮本,張君房校;
郭象注,中太一宮本,張君房校;
散人劉得一注(大中祥符時人);
江南李氏書庫本;
張潛夫補注。
右九家闕誤同異,各有義旨。”
焦竑《莊子翼》附錄《闕誤》內容,完全相同。這說明,《闕誤》正文文字,是宋景德四年國子監本。
清李調元刻《函海》,收錄楊慎(升菴)的《莊子闕誤》,其《莊子闕誤序》說:“《莊子闕誤》一卷,見於焦竑所刻《升菴外集》中。”
想來王孝魚當時所見卽是焦竑所刻的《升菴外集》本,雖知焦竑《莊子翼》附錄有《闕誤》,但未能獲得,又不知有陳景元《闕誤》和楊慎《莊子闕誤》的區別,故有此張冠李戴之誤。
(二)《莊子闕誤》實爲譌誤
《莊子闕誤》所提供的校記,經仔細研究分析,發現這些校本幾乎都是以個人臆見竄改《莊子》原文,而不是《莊子》原文本來如此,衹要認眞研讀郭象注和成玄英疏,對比陸德明《莊子音義》,以及敦煌鈔本和日本高山寺藏舊鈔本,就能明白。《莊子闕誤》所記載的,與其說是《莊子》原文的闕誤,毋寧說是《莊子》原文被竄改而致譌誤的匯總。《莊子闕誤》雖然不足爲憑,但是影響極大,後世的一些學者,步其後塵,更不追究《莊子》原文到底怎樣,衹管隨意校改,結果變本加厲,然而一些後人不察,信以爲眞,紛紛據此大肆竄改《莊子》原文,整理本亦莫能例外,弄得今天的《莊子》被改得千瘡百孔,眞不知何者是《莊子》本來面目?
如《人間世》:“有[心]而爲之,其易邪?”
陳景元《闕誤》:“有心而爲之,其易邪:見張本,舊闕。”
楊慎《莊子闕誤》:“有而爲之,其易邪:張本有下有心字。”
整理本校記:“心字依《闕誤》引張君房本及注文補。”
郭象注:“夫有其心而爲之者,誠未易也。”
整理本校記:“趙諫議本無之字。”(P146)
查《莊子札記》,此條作“(十四行)有而爲之:無之字。”卽是說,趙諫議本正文無“之”字,而不是注文無“之”字。宋刻趙諫議本確實如此,整理本校對有誤。
劉文典說:“典案:張本‘有’下有‘心’字,是也。郭注‘夫有其心而爲之者,誠未易也’,疏‘必有其心爲作,便乖心齊之妙,故有心而索玄道,誠未易者也’。是郭成所見本並有‘心’字,今據張本補。”(劉文典.莊子補正[M],趙鋒.諸偉奇點校,安徽大學出版社.雲南大學出版社,1999:115.)
王叔岷說:“郭注:‘夫有其心而爲之者,誠未易也。’案陳碧虛《闕誤》引張君房本‘有’下有‘心’字,郭注云云,郭本蓋原作‘有心而爲之’。其猶豈也,其易猶豈易。”(王叔岷.莊子校詮[M],2007:131.)
需要說明的是,《古逸叢書》覆宋本、《道藏》成玄英疏本、明世德堂本、《續古逸叢書》影宋本正文皆作“有而爲之”,宋刻趙諫議本、黑水城《呂觀文進莊子義》宋刻本以及《古逸叢書三編》影印南宋刻本正文皆作“有而爲”,無“之”字;以上各本皆無“心”字。《闕誤》所載的版本,衹有張君房校本(共三種)和正德四年國子監本有“心”字,則還有其他五種版本是沒有“心”字的。郭象注和成玄英疏都有“心”字,這是他們的理解,並不等於《莊子》原文一定有“心”字,上文就舉過《古逸叢書》覆宋本以疏文竄改《莊子》原文的例子。
又如《讓王》:“今天下闇,(周)[殷]德衰。”
陳景元《闕誤》:“殷德衰:見江南古藏本,舊作周。”
楊慎《莊子闕誤》:“周德衰:江南古藏本及李本周俱作殷。”
整理本校記:“殷字依高山寺本及《闕誤》引江南古藏本李氏本改。”(P989)
高山寺本作“周”不作“殷”,整理本校記失實。世德堂本、《道藏》成疏本、覆宋本、影宋本都作“周”。
劉文典說:“典案:江南古藏本是也。伯夷、叔齊試往觀周之時,不當言‘周德衰’。”(劉文典.莊子補正[M],1999:793.)
王叔岷說:“《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周作殷。(楊慎《闕誤》謂李本亦作殷)。褚伯秀以作殷爲是。案:周作殷,疑淺人所改。‘周德衰’,對上文‘周之興’而言。‘周之興’,殷德已衰,此何待言‘殷德衰’乎?‘周之興’,是文王有道之時。‘周德衰’,武王以臣弑君也。《呂氏春秋》亦作周。”(王叔岷.莊子校詮[M],2007:1166.)
再如《徐無鬼》:“古之眞人,以天待(之)[人],不以人入天。”
陳景元《闕誤》:“古之眞人,以天待人:見張本,舊作之。”
楊慎《莊子闕誤》:“古之眞人,以天待之:張本待之作待人。”
整理本校記:“人字依《闕誤》引張君房本改。”(P867)
郭象注:“居無事以待事,事斯得。”
成玄英疏:“如上所解,卽是玄古眞人,用自然之道,虛其心,以待物。”
明世德堂本、敦煌鈔本、《道藏》成疏本、覆宋本、影宋本,都作“以天待之”。
《闕誤》所載的國子監本和張本,顯然都是以個人臆見竄改《莊子》原文,無視郭象注和成玄英疏都明確顯示《莊子》原文根本不可能作“待人”,整理本竟然還是據以校改。
六、結語
王孝魚整理《莊子集釋》,當時的客觀條件可能極其艱苦,無法得到相關的重要圖書,可供查考的資料亦十分有限,有我們今天所無法想像的困難,因此纔給這個整理本留下了許多缺陷,其後又由於種種原因,未能修訂。或許曹礎基、黃蘭發就是因此而點校了《南華眞經注疏》,但可惜書中校勘缺憾和其他錯誤仍復不少。
王孝魚整理的《莊子集釋》,雖有一些缺陷,但爲《莊子》研究者提供了一種較重要的本子,在《莊子》相關的研究領域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具有不可磨滅的歷史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