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章序 | 篇序 | 篇名 | 經傳 | 書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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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19 | 子張 | (19.20)【子貢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 惡居之惡,去聲。下流,地形卑下之處,眾流之所歸。喻人身有汙賤之實,亦惡名之所聚也。子貢言此,欲人常自警省,不可一置其身於不善之地。非謂紂本無罪,而虛被惡名也。 | 朱熹 | |
2 | 19 | 子張 | (19.21)【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更,平聲。 | 朱熹 | |
3 | 19 | 子張 | (19.22)【衛公孫朝問於子貢曰:「仲尼焉學?」】 朝,音潮。焉,於虔反。公孫朝,衛大夫。 【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 識,音志。下焉字,於虔反。文武之道,謂文王、武王之謨訓功烈,與凡周之禮樂文章皆是也。在人,言人有能記之者。識,記也。 | 朱熹 | |
4 | 19 | 子張 | (19.23)【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曰:「子貢賢於仲尼。」】 語,去聲。朝,音潮。武叔,魯大夫,名州仇。 【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 牆卑室淺。 【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 七尺曰仞。不入其門,則不見其中之所有,言牆高而宮廣也。 【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此夫子,指武叔。 | 朱熹 | |
5 | 19 | 子張 | (19.24)【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爲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 量,去聲。無以爲,猶言無用爲此。土高曰丘,大阜曰陵。日月,踰其至高。自絕,謂以謗毀自絕於孔子。多,與祗同,適也。不知量,謂不自知其分量。 | 朱熹 | |
6 | 19 | 子張 | (19.25)【陳子禽謂子貢曰:「子爲恭也,仲尼豈賢於子乎?」】 爲恭,謂爲恭敬推遜其師也。 【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爲知,一言以爲不知,言不可不慎也。】 知,去聲。責子禽不謹言。 【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 階,梯也。大可爲也,化不可爲也,故曰不可階而升。 【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道,去聲。立之,謂植其生也。道,引也,謂教之也。行,從也。綏,安也。來,歸附也。動,謂鼓舞之也。和,所謂於變時雍。言其感應之妙,神速如此。榮,謂莫不尊親。哀,則如喪考妣。程子曰:「此聖人之神化,上下與天地同流者也。」謝氏曰:「觀子貢稱聖人語,乃知晚年進德,蓋極於高遠也。夫子之得邦家者,其鼓舞群動,捷於桴鼓影響。人雖見其變化,而莫窺其所以變化也。蓋不離於聖,而有不可知者存焉,此殆難以思勉及也。」 | 朱熹 | |
7 | 20 | 堯曰 | 【堯曰第二十(3)】 凡三章。 (20.1)【堯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 此堯命舜,而禪以帝位之辭。咨,嗟歎聲。曆數,帝王相繼之次第,猶歲時氣節之先後也。允,信也。中者,無過不及之名。四海之人困窮,則君祿亦永絕矣,戒之也。 【舜亦以命禹。】 舜後遜位於禹,亦以此辭命之。今見於虞書大禹謨,比此加詳。 【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此引《商書》湯誥之辭。蓋湯既放桀而告諸侯也。與書文大同小異。曰上當有湯字。履,蓋湯名。用玄牡,夏尚黑,未變其禮也。簡,閱也。言桀有罪,己不敢赦。而天下賢人,皆上帝之臣,己不敢蔽。簡在帝心,惟帝所命。此述其初請命而伐桀之辭也。又言君有罪非民所致,民有罪實君所爲,見其厚於責己薄於責人之意。此其告諸侯之辭也。 【周有大賚,善人是富。】 賚,來代反。此以下述武王事。賚,予也。武王克商,大賚于四海。見《周書》武成篇。此言其所富者,皆善人也。《詩》序云「賚所以錫予善人」,蓋本於此。 【「雖有周親,不如仁人。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此《周書》太誓之辭。孔氏曰:「周,至也。言紂至親雖多,不如周家之多仁人。」 【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 權,稱錘也。量,斗斛也。法度,禮樂制度皆是也。 【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興滅繼絕,謂封黃帝、堯、舜、夏、商之後。舉逸民,謂釋箕子之囚,復商容之位。三者皆人心之所欲也。 【所重:民、食、喪、祭。】 武成曰:「重民五教,惟食喪祭。」 【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 說,音悅。此於武王之事無所見,恐或泛言帝王之道也。楊氏曰:「論語之書,皆聖人微言,而其徒傳守之,以明斯道者也。故於終篇,具載堯舜咨命之言,湯武誓師之意,與夫施諸政事者。以明聖學之所傳者,一於是而已。所以著明二十篇之大旨也。孟子於終篇,亦歷敘堯、舜、湯、文、孔子相承之次,皆此意也。」 | 朱熹 | |
8 | 20 | 堯曰 | (20.2)【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子張曰:「何謂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 費,芳味反。 【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焉,於虔反。 【子張曰:「何謂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 出,去聲。虐,謂殘酷不仁。暴,謂卒遽無漸。致期,刻期也。賊者,切害之意。緩於前而急於後,以誤其民,而必刑之,是賊害之也。猶之,猶言均之也。均之以物與人,而於其出納之際,乃或吝而不果。則是有司之事,而非爲政之體。所與雖多,人亦不懷其惠矣。項羽使人,有功當封,刻印刓,忍弗能予,卒以取敗,亦其驗也。尹氏曰:「告問政者多矣,未有如此之備者也。故記之以繼帝王之治,則夫子之爲政可知也。」 | 朱熹 | |
9 | 20 | 堯曰 | (20.3)【子曰:「不知命,無以爲君子也。】 程子曰:「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之也。人不知命,則見害必避,見利必趨,何以爲君子?」 【不知禮,無以立也。】 不知禮,則耳目無所加,手足無所措。 【不知言,無以知人也。」】 言之得失,可以知人之邪正。尹氏曰:「知斯三者,則君子之事備矣。弟子記此以終篇,得無意乎?學者少而讀之,老而不知一言爲可用,不幾於侮聖言者乎?夫子之罪人也,可不念哉?」 | 朱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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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1 | 1 | 學而 | 1 ○【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考異〗皇侃論語義疏本(下簡稱皇本)『說』字作『悅』。翟灝四書考異(下簡稱翟氏考異):古喜說、論說同字,後漢增从『心』字別之。『悅』初見廣韻。徐鉉新修字義云:『經典只作「說」』。然毛詩『說懌女美』,陸氏釋云:『又作「悅」。』爾雅釋詁:『悅,樂也。悅,服也。』皆書作『悅』。而孟子但用『悅』字,則二字通寫已久。『說』之見二十篇者,如公冶長篇『子說』、雍也篇『非不說子之道』、『子路不說』、子罕篇『能無說乎』、子路篇『近者說』、陽貨篇『子路不說』、堯曰篇『公則說』,皇本俱作『悅』。惟先進『無所不說』、子路『易事而難說』,仍如監本。 〖按〗:翟灝四書考異考證精博。關於論語條考部分,本書收錄極多。標題仍稱考異者,示不敢掠美也。 〖考證〗白虎通:子者,丈夫之通稱。 ★顧炎武日知錄:周制,公、侯、伯、子、男爲五等之爵,而大夫雖貴,不敢稱子。春秋自僖、文以後,執政之卿始稱子。其後匹夫爲學者所宗亦得稱子,老子、孔子是也。孔子弟子惟有子、曾子二人稱子,閔子、冉子僅一見。汪中述學別錄:古者孤卿大夫皆稱子,子者,五等之爵也。周官典命:『公之孤四命,以皮帛眡小國之君。』大行人:『大國之孤,其禮眡小國之君。』春秋傳:『列國之卿當小國之君。』小國之君則子、男也,子、男同等,不可以並稱,故著子去男,從其尊者。王朝則劉子、單子,列國則高子、國子是也。王朝生稱子,沒配謚稱公。列國生稱子,沒配謚亦稱子。此其別也。稱子而不成辭,則曰夫子。夫者,人所指名也。春秋傳『夫固謂君』,『夫豈不知』,服云:『夫謂鬬伯比。』『夫石猶生我』,服云:『夫謂孟孫。』『夫不惡女乎』,服、杜並云:『夫謂太子。』以夫配子,所謂取足以成辭爾。凡爲大夫,自適以下皆稱之曰夫子。孟獻子,穆伯之孫。穆伯之二子親爲其諸父,而曰夫子。崔成、崔彊稱其父亦曰夫子。故知爲大夫者例稱夫子,不以親別也。孔子爲魯司寇,其門人稱之曰子,曰夫子,後人沿襲以爲師長之通稱,而莫有原其始者。劉寶楠論語正義(下簡稱劉氏正義):『曰』者,皇疏引說文云:『開口吐舌謂之爲曰。』邢疏引說文云:『曰,䛐也。從口,乙聲。亦象口氣出也。』所引說文各異。段氏玉裁校定作『從口,乙象口氣出也』。又引孝經釋文云:『從乙在口上。乙象氣,人將發語,口上有氣,故曰字缺上也。』『學』者,說文云:『斅,覺悟也。從教,從冂。冂尚朦也。臼聲。學,篆文「斅」省。』白虎通辟雍篇:『學之爲言,覺也,以覺悟所未知也。』與說文訓同。 〖集解〗馬融曰:『子者,男子之通稱,謂孔子也。』王肅曰:『時習,學者以時誦習之。誦習以時,學無廢業,所以爲悅懌。』 〖按〗:何晏集解•序云:『古論唯博士孔安國爲這訓解,而世不傳。至順帝時,南郡太守馬融亦爲之訓說。』邢昺疏云:『馬融亦爲古文論語訓說。』皇侃疏謂爲魯論訓說,非也。隋、唐志皆不載,佚已久。王氏義說,史志亦稱『注』,何晏集解•序與陳群、周生烈並云『義說』。七錄有王肅論語注十卷,隋唐經藉志云亡,而唐書•藝文志、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錄並有王肅論語注十卷。蓋隋代散失,至唐復出,今則佚不可見矣。惟論語馬氏訓說二卷、王氏義說一卷各有輯本,在玉函山房輯佚書中。 〖唐以前古注〗皇侃義疏(下簡稱皇疏):曰者,發語之端也。許氏說文云:『開口吐舌謂之爲曰。』(按今說文無此文。)凡學有三時:一是就人身中爲時,二就年中爲時,三就日中爲時也。一就身中者,凡受學之道,擇時爲先,長則扞格,幼則迷昏。故學記云『發然後禁,則扞格而不勝;時過然後學,則勤苦而難成』是也。既必須時,故內則云『六年教之數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八年始教之讓,九年教之數日,十年學書計,十三年學樂、誦詩、舞勺,十五年成童舞象。』並是就身中爲時也。二就年中爲時者,夫學隨時氣則受業易入。故王制云『春夏學詩、樂,秋冬學書、禮』是也。春夏是陽,陽體輕清,詩樂是聲,聲亦輕清。輕清時學輕清之業則爲易入也。秋冬是陰,陰體重濁。書禮是事,事亦重濁。重濁時學重濁之業亦易入也。三就日中爲時者,前身中、年中二時,而所學並日日修習不暫廢也。故學記云『藏焉,修焉,息焉,游焉』是也。今云『學而時習之』者,時是日中之時也。 〖集注〗學之爲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覺有先後,後覺者必效先覺之所爲,乃可以明善而復其初也。習,鳥數飛也。學之不已,如鳥數飛也。說,喜意也。既學而又時時習之,則所學者熟而中心喜悅,其進自不能已矣。 〖餘論〗朱子文集(答張敬夫):學而,說此篇名也。取其篇首兩字爲別,初無意義。但學之爲義,則讀此書者不可以不先講也。夫學也者,以字義言之,則己之未知未能而效夫知之能之之謂也。以事理言之,則凡未至而求至者,皆謂之學。雖稼圃射御之微,亦曰學,配其事而名之也。而此獨專之,則所謂學者,果何學也?蓋始乎爲士者,所以學而至乎聖人之事。伊川先生所謂『儒者之學』是也。蓋伊川先生之言曰:『今之學者有三:辭章之學也,訓詁之學也,儒者之學也。欲通道,則舍儒者之學不可。尹侍講所謂「學者,所以學爲人」也。學而至於聖人,亦不過盡爲人之道而已。』此皆切要之言也。夫子之所志,顏子之所學,子思、孟子之所傳,皆是學也。其精純盡在此書,而此篇所明又學之本,故學者不可以不盡心焉。毛奇齡四書改錯:學有虛字,有實字。如學禮、學詩、學射、御,此虛字也。若志于學、可與共學、念終始典於學,則實字矣。此開卷一學字,自實有所指而言。乃注作『效』字,則訓實作虛,既失詁字之法,且效是何物,可以時習?又且從來字學並無此訓,即有時通『效』作『傚』,亦是虛字。善可效,惡亦可效。左傳『尤人而效之』,萬一效人尤,而亦習之乎?錯矣!學者,道術之總名。賈誼新書引逸禮云:『小學業小道,大學業大道。』以學道言,則大學之道,格致誠正修齊治平是也。以學述言,則學正崇四術,凡春秋禮、樂,冬夏詩、書皆是也。此則學也。黃式三論語後案(下簡稱黃氏後案):學謂讀書,王氏及程子說同。朱子注學訓效者,統解學字於第一學字之中,如『孰爲好學』、『弟子不能學』、『願學』、『學道』,必訓爲效而始通。其引程子說學爲讀書,時習爲既讀而時思繹,則此章之正解。黃直卿語錄甚明。此篇『行有餘力,則以學文』,『雖曰未學,必謂之學』,下篇學、思對言,學、問對言,好學、忠信對言,博學、約禮對言,文學德行對言,學易、學詩,學禮皆謂讀書,而又斥『何必讀書,然後爲學』之佞。蓋學者所以學聖人之道,而聖人往矣,道在方策也。劉逢錄論語述何:學謂刪定六經也。當春秋時,異端萌芽已見,夫子乃述堯舜三王之法,垂教萬世。非是則子思所謂『有弗學』也。 ★焦循論語補疏:當其可之謂時。說,解悅也。『不憤不啟,不悱不發』,時也。『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時也。『求也退,故進;由也兼人,故退』,時也。學者以時而說,此大學之教所以時也。 〖按〗:『學』字係名辭,集注解作作動辭,毛氏譏之是也。惟其以後覺者必效先覺之所爲爲學,則精確不磨。今人以求知識爲學,古人則以修身爲學。觀於哀公問弟子孰爲好學,孔門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而孔子獨稱顏淵,且以不遷怒、不貳過爲好學,其證一也。孔子又曰:『君子謀道不謀食。學也,祿在其中矣。』其答子張學干祿,則曰:『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是可知孔子以言行寡尤悔爲學,其證二也。大學之道,『壹是皆以修身爲本』,其證三也。 〖發明〗焦氏筆乘:李彦平曰:『宣和庚子,某人辟雍。同舍趙孝孫仲脩,伊川先生高弟趙彦子之子也,於某有十年之長。辛丑春同試南宮,仲脩中選,而某被黜。仲脩勉之曰:「公盛年一跌何傷,姑歸讀書可也。」某意不懌。趙曰:「公頗讀論語否?」即應之曰:「三尺之童皆讀此,何必某。」仲脩笑曰:「公即知讀此,且道『學而時習之』以何者爲學?」某茫然不知所對。仲脩徐曰:「所謂學者,非記問誦說之謂,非絺章繪句之謂,所以學聖人也。既欲學聖人,自無作輟。出入起居之時,學也。飲食游觀之時,學也。疾病死生之時,亦學也。人須是識得『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方可以學聖人。」某聞其言,頓若有悟。』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考異〗陸德明論語釋文:『有』,或作『友』,非。 ★白虎通•辟雍篇引論語曰:『朋友自遠方來。』 ★阮元論語校勘記:鄭氏康成注此云:『同門曰朋,同志曰友。』是舊本皆作友字。 ★臧庸拜經日記:白虎通•辟雍篇:『師弟子之道有三:論語曰「朋友自遠方來」,朋友之道也。』又易•蹇正義、周禮•司諫疏並引鄭康成此注云:『同門曰朋,同志曰友。』考班孟堅引用多爲魯論,包鄭所注亦魯論,然則魯論舊本作『朋友自遠方來』,陸氏所見本『有』作『友』,正與班鄭等合。特『友』字當在『朋』下,何晏作『有朋』未知所據。所採包注原本當亦有『同志曰友』一句,因經作『有』,故節之。洪頤煊讀書叢錄據文選陸機挽歌『友朋自遠方』李善注引論語爲證,謂『有』當作『友』。 ★武億群經義證:釋名:『友,有也,相保有也。』友、有同用,或作『友』,與古傳本合,未可云非。盧文弨釋文考證:呂氏春秋•貴直篇『有人自南方來』,句法極相似。陸氏謂『作「友」非』是也。 〖按〗: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論語類謂包爲魯論,作『有朋』;周易•蹇正義引鄭玄注並解『朋友』。陸德明釋文云:『鄭校周之本,以齊、古讀正凡五十事。』凡與魯異而不言從古者,齊、古同也。然則作『有朋』者,魯論也。作『朋友』者,齊、古論也。 〖考證〗宋翔鳳樸學齋札記:史記•孔子世家:『定公五年,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弟子至自遠方,即『有朋自遠方來』也。『朋』即指弟子。故白虎通•辟雍篇云:『師弟子之道有三:論語曰「朋友自遠方來」,朋友之道也。』又孟子:『子濯孺子曰:「其取友必端矣。」』亦指友爲弟子。 ★毛奇齡論語稽求篇:『同門曰朋。』此是古注,自說文及詩注、左傳注、公羊傳注皆然。周禮•大司徒鄭注『同師曰朋』,便不如同門之當。蓋朋是門戶之名,凡曰朋黨,曰朋比,比是鄉比,黨是黨塾,皆里門閭戶學僮居處名色。故朋爲同門,此是字義本爾,不可易也。大抵學中境次,從黨庠肄習之後,既已分開,又復來合,致足娛樂。與學記所云『敬業樂羣』,檀弓所云『離羣索居』,正可比觀。蓋以離爲苦,則必以合爲樂也。 ★潘維城論語古注集箋(下簡稱潘氏集箋):『朋』,說文以爲古文『鳳』,云:『鳳飛,羣鳥從以萬數,故以爲朋黨字。』 ★劉氏正義:『自遠方來』者,廣雅•釋詁:『自,從也。』爾雅•釋詁:『遠,遐也。』淮南•兵略訓:『方者,地也。』禮•表記注:『方,四方也。』爾雅•釋詁:『來,至也。』並常訓。學記言學至大成,『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說服,而遠者懷之,此大學之道也。』然則朋來正是學成之驗。『不亦樂乎』者,蒼頡篇:『樂,喜也。』與『說』義同。易•彖傳:『麗澤兌,君子以朋友講習。』兌者,說也。禮•中庸云:『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此文『時習』是成己,『朋來』是成物。但成物亦由成己,既以驗己之功修,又以得教學相長之益,人才造就之多,所以樂也。孟子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爲樂,亦此意。 〖集解〗包咸曰:『同門曰朋。』 〖按〗:咸字子良,會稽曲阿人。少爲諸生,倡魯詩、論語。舉孝廉,除郎中。建武中,入授皇太子論語,又爲其章句。拜諫議大夫,五年,遷大鴻臚。事蹟詳後漢書•儒林傳。皇疏作『苞咸』,『苞』、『包』二字古通,當依漢書傳作『包』。何晏論語集解云:『安昌侯張禹本受魯論,兼講齊說。善者從之,號曰「張侯論」,爲世所貴,包氏、周氏章句出焉。』然則包氏所爲章句,蓋用禹說。惜全書久佚,隋、唐志皆不及著目,今惟玉函山房輯佚書中有輯本二卷。(此注文選•古詩十九首李善注引作鄭注,未知孰是。)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江熙云:君子以朋友講習,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遠人且至,況其近者乎?道同齊味,歡然適願,所以樂也。 〖按〗:隋書•經籍志有集解論語,江熙撰。唐書•藝文志作江熙集解,並云十卷。熙晉書無傳。據冊府元龜,知其字太和,爲兗州別駕。他無可考。皇疏•序稱熙所集論語凡十三家,取眾說以成書,故以集解爲名。邢昺疏引二節,知此書宋初尚存,今佚。玉函山房有輯本二卷。觀此則有晉一代之說論語,其同異得失略備於兹矣。 〖集注〗朋,同類也。自遠方來,則近者可知。程子曰:『以善及人而信從者眾,故可樂。』又曰:『說在心,樂主發散在外。』 〖別解〗俞樾羣經平議:釋文曰:『「有」或作「友」。』阮氏校勘記據白虎通•辟雍篇引此文作『朋友自遠方來』,洪氏頤煊讀書叢錄又引文選陸機挽歌『友朋自遠來』證舊本是『友』字。今按說文•方部:『方,併船也。象兩舟省總頭形。』故方即有並義。淮南•氾論篇曰『乃爲窬木方版』,高誘注曰:『方,並也。』尚書•微子篇曰:『小民方興。』史記•宋世家作『並興』,是『方』、『並』同義。友朋自遠方來,猶云友朋自遠並來。曰友曰朋,明非一人,故曰並來。然則『有』之當作『友』,尋繹本文即可見矣。今學者誤以『遠方』二字連文,非是。凡經言『方來』者,如周易『不寧方來』,尚書作『兄弟方來』,義皆同。 〖餘論〗論語述何:易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記曰:『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友天下之善士故樂。』 ★阮元揅經室集:此章乃孔子教人之語,即生平學行始末也。故學必兼誦行,其義乃全。注以習爲誦習,失之。朋自遠來者,孔子道兼師儒。周禮•司徒師以德行教民,儒以六藝教民。各國學者皆來從學也。蓋學而時習,未有不朋來。聖人之道不見用於世,所恃以傳於天下後世者,朋也。潘氏集箋:史記•孔子世家云:『定公五年,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即『有朋自遠方來』也。 〖按〗:阮氏、潘氏此章貼孔子自身說,雖係創論,但非別解,故入之餘論中。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考證〗禮•哀公問:『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白虎通•號篇:『或稱君子者,道德之稱也。君之爲言,羣也。子者,丈夫之通稱也。』 〖集解〗慍,怒也。凡人有所不知,君子不怒。(凡不載何人說者,皆何晏之詞。下倣此。) 〖唐以前古注〗皇疏此有二釋:一云:『古之學者爲己,已得先王之道,含章內映,他人不見知而我不怒也。』一云:『君子易事,不求備於一人。故爲教誨之道,若人有鈍根不能知解者,君子恕之而不慍怒也。』 ★又引李充云:慍,怒也。君子忠恕,誨人不倦,何怒之有乎?明夫學者,始於時習,中於講肄,終於教授者也。 〖按〗:晉書•文苑傳:『充字宏度,江夏人。官著作郎。』七錄載充論語釋一卷,至隋已亡。隋書•經藉志別有論語十卷,晉著作郎李充注。唐書•藝文志並同。而宋史•藝文志不載,今佚。玉函山房有輯本二卷,兹錄之以備一家。 〖集注〗慍,含怒意。君子,成德之名。尹氏曰:『學在己知,不知在人,何慍之有?』 〖別解〗王衡論語駁異:羅近溪謂『愈學而愈悅,如何有厭;愈教而愈樂,如何有倦;故不慍人之不己知者,正以其不厭不倦處』。此却說得好。 ★論語補疏:注言『人有所不知』,則是人自不知,非不知己也。有所不知,則亦有所知。我所知而人不知,因而慍之,矜也;人所知而我不知,又因而慍之,忌也。君子不矜則不忌,可知其心休休,所以爲君子也。後漢•儒林傳注引魏略云:『樂詳字文載。黃初中,徵拜博士十餘人,學多褊,又不熟悉,惟詳五業並授。其或難質不解,詳無慍色,以杖畫地,牽譬引類,至忘寢食。』 ★毛奇齡四書賸言:論語『人不知而不慍』,孔疏原有二義:一是不知學,一是不知我。今人但知後說,似于本章言學之意反未親切。何平叔云:『凡人有所不知,君子不怒。』其云『有所不知』者,言學有所不解也。『君子不怒』者,猶言『君子易事不求備』也。蓋獨學共學,教人以學,皆學中事。夫子一生祇學不厭,教不倦,自言如此(見默識節),門弟子言如此(見公西華節),後人言如此(見孟子),故首章即以此發明之。 〖按〗:此本李充之說,皇疏取之,然實不如朱注之長。劉寶楠云:『教學之法,語之而不知,雖舍之亦可,無容以不慍即稱君子。此注所云不與經旨應也。』 〖餘論〗朱子語類:人不知而不慍,自是不相干涉。己爲學之初,便是不要人知,至此而後真能不要人知爾。若煅煉未能得十分成熟,心固有時被其所動,及到此方真能人不我知而不慍也。又曰:不慍不是大怒,心中略有不平之意便是慍。此非得之深、養之厚者不能如此。鹿善繼四書說約:說樂不慍,向非於人所不見之地有內省不疚之功,何以如此真切,如此超脫?此章是孔子自寫生面,全重時習。蓋本心難昧,未嘗不知修持,祇轉念易乖,學而易厭。時習則功夫無問,本體流行,深造自得,欲罷不能,說可知矣。張履祥備忘錄:朱子謂『不知而不慍者逆而難』,不知豈特爲人忽易而已,甚者賤辱之,咎責之,怨惡之,無所不至。舜之於家,文王於朝,孔孟春秋戰國之世,一時父子兄弟君臣朋友其孰能知之?當時而能不慍,豈非甚難?非甚盛德,何以履之而泰然乎?何義門讀書記:此與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同意,非謂世無見用者也。此對上說、樂二字,故云不慍。中庸對上『半塗而廢』,故云不悔。 ★揅經室集:『人不知』者,世之天子諸侯皆不知孔子,而道不行也。『不慍』者,不患無位也。學在孔子,位在天命。天命既無位,則世人必不知矣,此何慍之有乎?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者,此也。此章三節皆孔子一生事實,故弟子論撰之時,以此冠二十篇之首也。二十篇之終曰『不知命,無以爲君子』,與些始終相應也。 〖發明〗梁清遠采榮錄:論語一書,首言爲學,即曰悅,曰樂,曰君子。此聖人最善誘人處,蓋知人皆憚於學而畏其苦也。是以鼓之以心意之暢適,動之以至美之嘉名,令人有欣羨之意,而不得不勉力於此也。此聖人所以爲萬世師。 | 程樹德 |
12 | 2 | 1 | 學而 | 2 ○【有子曰:『其爲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考異〗論語釋文:『弟』,本或作『悌』。下同。皇本作『悌』。邱光庭兼明書亦作『悌』。 〖音讀〗武億經讀考異:近讀並以『其爲人也孝弟』爲句,愚謂『其爲人也』當絕句,『孝弟』連下『而好犯上者鮮矣』讀,語勢自順。 〖按〗:詩•大雅思齊正義、孝經•事君章疏俱引論語『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可見唐以前人讀法。此武氏之說所本。 〖考證〗柳柳州文集:諸儒皆以論語孔子弟子所記,不然也。孔子弟子曾參最少,又老且死,是書記其將死之言,則去孔子之時甚遠,而當時諸弟子略無存者矣。竊意孔子嘗雜記其言,而卒成其書者,曾子弟子樂正子春、子思之徒也。故論語書中所記諸弟子必以字,而曾子不然,蓋其弟子之號師爾。而有子亦稱子者,孔子既歿,諸弟子嘗以其似孔子而師之,後乃叱避而退,則固嘗有師之號矣。程子經說:論語曾子、有子弟子撰,所以知者,惟二子不名。 ★朱子或問:柳氏之論曾子者得之。而有子叱避之說,則史氏之鄙陋無稽,而柳氏惑焉。以孟子考之,當時既以曾子不可而寢其義,曷嘗有子據孔子之位而有其號哉?故程子特因柳氏之言斷而裁之,以爲論語之書,成於有子、曾子之門人。王應麟困學紀聞:或問:『論語首篇之次章即述有子之言,而有子、曾子獨以子稱何也?』曰:『程子謂此書成於有子、曾子之門人也。』曰:『柳子謂孔子之沒,諸弟子以有子爲似夫子,立而師之。其後不能對諸子之問,乃叱避而退。則固常有師之號,是以稱子。其說非歟?』曰:『非也。此太史公采雜說之謬,宋子京、蘇子由辨之矣。孟子謂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朱子云:「蓋其言行氣象有似之者。」如檀弓所記子游謂有若之言似夫子之類是也,豈謂貌之似哉?』曰:『有子不列于四科,其人品何如?』曰:『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此孟子之言也。蓋在言語之科,宰我、子貢之流亞也。』曰:『有子之言可得聞與?』曰:『盍徹之對,出類拔萃之語,見於論、孟。而論語首篇所載凡三章,曰孝弟,曰禮,曰信恭,尤其精要之言也。其論晏子焉知禮,則檀弓述之矣。荀子云「有子惡臥而焠掌」,可見其苦學。』曰:『朱子謂有子重厚和易,其然與?』曰:『吳伐魯,微虎欲宵攻王舍,有若與焉,可謂勇於爲義矣,非但重厚和易而已也。』曰:『有子、曾子並稱,然斯道之傳唯曾子得之。子思、孟子之學,曾子之學也。而有子之學無傳焉,何歟?』曰:『曾子守約而力行,有子知之而已,智足以知聖人而未能力行也。家語稱其强識好古道,其視以魯得之者有間矣。』曰:『學者學有子可乎?』曰:『弟子務本,此入道之門,積德之基,學聖人之學莫先焉。未能服行斯言,而欲凌高厲空,造一貫忠恕之域,吾見其自大而無得也。學曾子者當自有子弟子之言始。』曰:『檀弓記有子之言皆可信乎?』曰:『王无咎嘗辨之矣。若語子游欲去喪之踊;孺子𪏆之喪,哀公欲設撥,以問若,若對以爲可;皆非也,唯論語所載爲是。』 ★阮元論語解:弟子以有子之言似夫子而欲師之,惟曾子不可彊,其餘皆服之矣。故論語次章即列有子之語,在曾子之前。劉氏正義:案曾子不可彊,非不服有子也,特以尊異孔子,不敢以事師之禮用他人。觀曾子但言孔子德不可尚,而於有子無微辭,則非不服有子可知。當時弟子惟有子、曾子稱子,此必孔子弟子於孔子沒後尊事二子如師,故通稱子也。至閔子騫、冉有各一稱子,此亦二子之門人所記,而孔子弟子之於二子仍稱字,故篇中於閔、冉稱字稱子錯出也。簡朝亮論語集注補正述疏:或曰四子皆稱子,閔子、冉子之門人亦記之,而終成之者,有子、曾子之門人也,以二子獨次乎學而第一篇之前列也。有子次子曰學而章後,不連有子而即次曾子者,嫌次之於有子後也,故必又起子曰巧言章而以曾子次其後,明乎皆次之於孔子後也。孟子云:『昔者孔子沒,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彊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由是言之,有子爲諸賢所尊,而曾子過於諸賢,皆可知也。故成書者以次前列焉。如謂閔子、冉子之門人終成之,則既以有子、曾子次之於孔子後,當繼以閔子、冉子次之矣。蓋成書者,尊師之義宜然也。 〖按〗: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有若少孔子三十三歲。』論語邢疏及禮•檀弓疏引作『四十三歲』,裴駰史記集解引鄭玄云:『魯人。』此出鄭氏孔子弟子目錄,今佚不傳。 〖集解〗孔(安國)曰:『有子,弟子有若。』何曰:『鮮,少也。上謂凡在己上者。言孝弟之人必恭順,好欲犯其上者少也。』 〖按〗:安國字子國,孔子十二世孫。年四十,爲諫議大夫。後魯恭王壞夫子故宅,得壁中詩、書,悉以歸子國。子國乃考論古今文字,撰眾師之義,爲古文論語訓解十一篇。何晏集解云:『古論唯博士孔安國爲之訓解,而世不傳。』隋書•經藉志、唐書•藝文志皆不著錄,今惟玉函山房有輯本十卷。 〖唐以前古注〗孝經正義引論語鄭氏注:孝爲百行之本,言人之爲行,莫先於孝。 〖按〗:近有集鄭注古文論語二卷,託名宋王應麟者,所收未盡。海寧陳氏鱣論語古訓搜採較詳。馬國翰有輯本,其中爲集解所未採者尚多,兹擇錄之以存漢代大師之說。 ★皇疏引熊埋云:孝悌之人志在和悅,先意承旨。君親有日月之過,不得無犯顏之諫。然雖屢納忠規,何嘗好之哉?今實都無好而復云『鮮矣』者,以好見開,則生陵犯之慚;以犯見塞,則抑匡弼之心。必宜微有所許者,實在奬其志分,稱論教體也。故曰『而好犯上者鮮矣』。孝悌之人,當不義而諍之,尚無意犯上,必不識爲亂階也。 〖按〗:熊埋不詳何人,馬國翰以爲即唐書•藝文志雜家之熊理,亦想當然耳。熊以犯上爲犯顏而諫,皇侃取之。焦循論語補疏伸其說:『據漢書•敘傳「劉向、杜鄴、王章、朱雲之徒,肆意犯上」,後漢書「田豐剛而犯上」,以犯上爲犯顏,古之通義也。』其說甚辨,然亦過求異耳,邢疏駁之是也。 〖集注〗有子,孔子弟子,名若。善事父母爲孝,善事兄長爲弟。犯上,謂干犯在上之人。鮮,少也。作亂則爲悖逆爭鬥之事矣。此言人能孝弟,則其心和順,少好犯上,必不好作亂也。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與!』】 〖考異〗七經考文曰足利本『其仁之本與』,無爲字。葉德輝日本天文本論語校勘記: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均無『爲』字。 〖按〗:日本流傳中國論語本有二:一爲正平集解本,見於錢曾讀書敏求記。一爲皇侃義疏本,乾隆開四庫時歙人鮑廷博得之,刻入知不足齋叢書。此外刻本以天文癸巳刻單經爲最善,經藉訪古志已著錄,彼國亦希見。考日本天文癸巳當明嘉靖十二年,比之皇疏、正平二本時代稍後。葉氏取七經孟子考文所引古本、足利本、一本、二本、三本、(皆日本古本)、皇疏本、正平本、黎刻正平本札記所引津藩有造館本、傅懋元觀察重刻唐卷子本校錄,與今本異者三百餘事,別爲校勘記一卷。至中土宋元舊本,則以有阮氏校勘記在,不複出也。 ★陳善捫蝨新語:古人多假借用字。論語中如『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與』,又曰『觀過,斯知仁矣』,又曰『井有仁焉』,竊謂此『仁』字皆當作『人』。 ★王恕石渠意見:『爲仁』之『仁』當作『人』,蓋承上文『其爲人也孝弟』而言。孝弟乃是爲人之本。 ★焦氏筆乘:何比部語予:『豐南禺道人曾論「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與」,「仁」原是「人」字。蓋古「人」作「」因改篆爲隸,遂譌傳如此。如「井有仁焉」亦是「人」字也。』予思其說甚有理。孝弟即仁也。謂孝弟爲仁本,終屬未通。若如豐說,則以孝弟爲立人之道,於義爲長。 ★朱彬經傳考證:『仁』即『人』也。論語『觀過,斯知仁矣』,後漢書•吳祐傳引作『人』。『無求生以害仁』,唐石經『仁』作『人』。 ★江聲論語竢質:『仁』讀當爲『人』,古字『仁』、『人』通。『其爲人之本』,正應章首『其爲人也孝弟』句。不知六書叚借之法,徒泥仁爲仁義字,紛紛解說無當也。劉氏正義:宋氏翔鳳鄭注輯本,『爲仁』作『爲人』,云:『言人有其本性,則成功立行也。』案『仁』、『人』當出齊、古、魯異文。鄭就所見本『人』字解之,『爲人之本』與上文『其爲人也』句相應,義亦可通。王肇晉論語經正錄:孝弟爲行仁之本,義固正大。觀『井有人焉』,『人』借作『仁』,則此章『仁』字似亦『人』之借字。如作『人』字解,與章首『其爲人也』句相應,義甚直截。黃汝成日知錄集釋引錢氏曰:初學記•友悌部、太平御覽•人事部引論語俱云『其爲人之本與』。有子先言『其爲人也孝弟』,後言『其爲人之本』,首尾相應,亦當以作『人』爲長也。 〖按〗:錢氏之說是也。林春溥四書拾遺云:『案「不知其仁」、「無求生以害仁」,唐石經皆作「人」。「古之賢人也」,古本作「仁」。「何以守位曰人」,釋文引桓玄、明僧紹作「仁」。「柏人」,道因碑作「栢仁」。並可互證。』宋儒不通訓詁,遂至沿襲其誤,强事解釋。於是程叔子謂『性中有仁,曷嘗有孝弟來』,謝顯道謂『孝弟非仁』,陸子靜直斥有子之言爲支離,王伯安謂『仁祇求於心,不必求諸父兄事物』。種種謬說,由此而生。蓋儒家之所謂道,不出倫常日用之間,故中庸言『天下之達道五』,又曰『道不遠人』,孟子言『道在邇而求諸遠』,即有子本立道生之說也。老莊一派始求道於窈冥恍忽不可名象之中,後儒雖知其非,而終不脫此窠臼,此其所以致疑於有子也。論語駁異及四書辨證雖主王恕之說,但以爲作『仁』亦可通。然初學記及御覽均作『人』,可見唐及北宋初人所見本尚有作『人』者。經傳中『仁』、『人』二字互用者多,『仁』特爲『人』之借字,不止此一事也。集注於『井有仁焉』已云『當作人』,獨此條猶沿舊說,蓋偶未深考。 〖考證〗說苑•建本篇:孔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夫本不正者末必倚,始不盛者終必衰。詩云:『原隰既平,泉流既清,本立而道生。』呂氏春秋•孝行篇:凡爲天下治國家,必務本而後末。又云:務本莫貴于孝。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務,而萬事之紀也。夫執一術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從者,其惟孝也。揅經室集論仁篇:此四句乃孔子語。而『本立而道生』一句,又古逸詩也。雖漢人引論語往往皆以爲孔子之言,但劉向明以此上二句爲孔子之言,尚是漢人傳論語之舊說。而又以爲有子之言者,所以爲似夫子也。又後漢書•延篤傳云:『夫仁人之有孝,猶四體之有心腹,枝葉之有根本也。聖人知之,故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之行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爲人之本與。」』觀延篤以此節十九字與孝經十四字同引爲孔子之言,愈可見漢人舊說皆以此爲孔子之言矣。劉氏正義:『務本』二句是古成語,而有子引之。說苑及後漢•延篤傳皆作孔子語者,七十子所述皆祖聖論,又當時引述各經,未檢原文,或有錯誤故也。 〖集解〗本基也。基立而後可大成。包曰:『先能事父兄,然後仁道可大成。』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王弼云:自然親愛爲孝,推愛及物爲仁也。 〖按〗:隋志載弼撰論語釋疑三卷,唐志云二卷,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錄仍作三卷。今佚,惟玉函山房有輯本。其說經不脫魏晉玄虛之習,故錄以備一家。 〖集注〗務,專力也。本,猶根也。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爲仁,猶曰行仁。與者,疑辭,謙退不敢質言也。言君子凡事專用力於根本,根本既立,則其道自生,如上文所謂孝弟乃是爲仁之本,學者務此,則仁道自此而生也。 〖按〗:集注•外注尚有程子『性中祇有仁義禮智,曷嘗有孝弟來』一段。明季講家深詆之,謂與告子義外同病。清初漢學家詆之尤力。考朱子文集•答范伯崇云:『性中祇有仁義禮智,曷嘗有孝弟來。此語亦要體會得是,若差即不成道理。』是朱子先已疑之矣。疑之而仍採爲注者,門戶標榜之習中之也。是書既不標榜,亦不攻擊,故不如刪去以歸簡凈。 〖餘論〗論語稽求篇:何注:『先能事父兄,然後仁道可大成。』此以仁孝分先後所始。然此係西晋異學,從來無此。案呂覽:『夫孝,三王五帝之本務。』此『本務』字實出有子『務本』之語,故唐太宗孝經序以孝爲百行之源,源即本也。至東漢之季,南陽延篤有仁孝先後論,則意是時已創有仁先孝弟之說,且混本末爲先後。其異說所始,實本諸此。宦懋庸論語稽:凡注家皆視仁與孝弟爲二橛,不知『仁』古與『人』通。孟子『仁者,人也』,說文人象形字,人旁著二謂之仁,如果中之仁,萌芽二瓣。蓋人身生生不已之理也。僅言仁,故不可遽見。若言仁本是人,則即於有生之初能孝能弟上見能孝弟乃成人,即全乎其生理之仁。不孝弟則其心已麻木不仁,更何以成其爲人?『本立而道生』句,逸詩也。凡『道』字古書並訓道路,從辵,從首。大學之道,中庸『率性之謂道』,詁訓並同。有子引詩斷章,言君子必專用力於本,有本乃有路可行。若上文所謂孝弟者,乃人身生理之本也。 〖按〗:懋庸貴州遵義人,所著論語稽二十卷,體裁與論語後案同。不立門戶,而精警則過之。 〖發明〗陳天祥四書辨疑:古之明王,教民以孝弟爲先。孝弟舉,則三綱五常之道通,而國家天下之風正。故其治道相承,至於累世數百年不壞,非後世能及也。此可見孝弟功用之大。有子之言,可謂得王道爲治之本矣。孟子言『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與此章義同。蓋皆示人以治國平天下之要端也。 〖按〗:大學:『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古未有不孝於親而能忠於國者,亦未有不敬其兄而能篤於故舊者。語云:『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又云:『聖人以孝治天下。』有子之言,洵治國之寶鑑也。 | 程樹德 |
13 | 3 | 1 | 學而 | 3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考異〗皇本作『鮮矣有仁』。 〖考證〗大戴禮•曾子立事篇:巧言令色,難於仁矣。 ★禮記•仲尼燕居篇『給奪慈仁』,鄭注:『巧言足恭之人似慈仁。』 ★潘氏集箋:孫星衍尚書今古文疏以『何畏乎巧言令色』爲『不仁者遠』,蓋本此。 〖集解〗包曰:『巧言,好其言語。令色,善其顏色。皆欲令人說之,少能有仁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張憑云:仁者,人之性也。性有厚薄,故體足者難耳。巧言令色之人於仁性爲少,非爲都無其分也,故曰鮮矣有仁。 〖按〗:憑字長宗,吳人。官至司徒左長史。晉書有傳。此篇載七錄云十卷,隋書•經藉志注:『梁有十卷,亡。』而志別有論語釋一卷,云『張憑撰』,或者裒輯散佚,什存其一歟?唐藝文志不著錄。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錄有之,亦稱『十卷』,存舊目,實未見全書也。其說經好立異論,殊不足取,以其晉人舊帙,錄之以備一家。 〖集注〗巧,好。令,善也。好其言,善其色,致飾於外,務以說人,則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聖人辭不迫切,專言鮮則絕無可知,學者所當深戒也。 〖餘論〗四書辨疑:致飾於外,言甚有理。必有陰機在內,而後致飾於外,將有陷害,使之不爲隄防也。語意既已及此,其下卻但說本心之德亡,而不言其內有包藏害物之心。所論迂緩,不切於事實,未能中其巧言令色之正病也。本心之德亡,固已不仁。不仁亦有輕重之分,其或穿穴踰牆,爲姦爲盜;大而至於弒君篡國,豈可但言心德亡而已哉!蓋巧言,甘美悅人之言。令色,喜狎悅人之色。內懷深險之人,外貌往往如此。李林甫好以甘言啗人,此巧言也,而有陰中傷之之機阱在焉。李義府與人語必嬉怡微笑,此令色也,而有狡險忌克之機阱在焉。若王莽以謙恭篡漢,武后以卑屈禍唐,此又言色巧令之尤者也。古今天下之人,爲此巧言令色而無陰險害物之心者蓋鮮矣。鮮字乃是普言此等人中有仁者少,非謂絕無也。 〖按〗:是書不著撰人名氏。四庫提要云:『元蘇天爵安熙行狀謂「國初有傳朱子四書集注至北方者,滹南王公雅以辨博自負,爲說非之。趙郡陳氏獨喜其說,增多至若干言。」蓋寧晉陳天祥書也。天爵又謂「安熙爲書以辨之,其後天祥深悔而焚其書」。今此本具存,是所言未足深據也。』朱子撰集注嘗云:『字字用秤稱過,增減一字不得。』清初漢學家所摘者在考證之疏,此則摘其義理之謬,洵朱子諍友也。凡論語一百七十三條,採摭幾過半云。 ★石渠意見:人固有飾巧言令色以悅人而亡心德者,亦有生質之美,言自巧,色自令,而心德亦不亡者,此聖人所以言其鮮以見非絕無也。集注謂『專言鮮者絕無可知』,恐非聖人意。 ★王肯堂筆麈:巧言者,能言仁而行不揜焉者也。令色者,色取仁而行違者也。夫仁豈可以聲音笑貌爲哉?故曰『鮮矣仁』。若巧佞炫飾務以悅人,則小人之尤者,何勞曰『鮮矣仁』? 〖按〗:王氏於佛學中精惟識一宗,故其讀論語時有新見解。四庫提要雖稱其醫學之精,而惡其染明末心學之習,僅列存目。續說郛亦僅存其目,有錄無書。自故宮博物院、北平圖書館先後印行,世始多知之者。 〖發明〗日知錄:天下不仁之人有二:一爲好犯上好作亂之人,一爲巧言令色之人。自幼而不孫弟,以至於弒父與君,皆好犯上好作亂之推也。自脅肩諂笑未同而言,以至於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皆巧言令色之推也。然則學宜如之何?必先之以孝弟,以消其悖逆陵暴之心;繼之以忠信,以去其便辟側媚之習;使一言一動皆出於本心,而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夫然後可以修身而治國矣。李二曲四書反身錄:色莊見於應接,巧言則不止應接。凡著書立言,苟不本於躬行心得之餘,縱闡盡道妙,可法可傳,俱是巧言。 〖按〗:二曲之學,雖稍偏於陸王,而語多心得。雖心知伊川以窮理訓格之非而不加攻擊,蓋猶有忠厚之意存焉。方東樹譏之非也。 | 程樹德 |
14 | 4 | 1 | 學而 | 4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爲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考異〗皇本『交』下有『言』字。 ★錢曾讀書敏求記:高麗集解本作『言而不信乎』。 ★天文本論語校勘記:古本、皇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交』下有『言』字。釋文引鄭注:魯讀『傳』爲『專』,今從古。 ★臧庸鄭注輯本釋云:魯讀『傳』爲『專』者,釋文條例引云:『其始書之也,倉卒無其字,或以音類比方,假借爲之,趣於近之而已。受之者非一邦之人,人用其鄉,同言異字,同字異言,于兹遂生矣。』此『傳』字從專得聲,魯論故省用作『專』,鄭以古論作『傳』,於義益明,故從之。 〖音讀〗釋文:三,息暫反。又如字。 ★朱子語類:『三』字平去二聲雖有自然、使然之別,然自然者不可去聲,而使然者亦不可平聲。故三仕、三已與三黜無以異,而三仕、已無音。三省、三思與三嗅、三復皆使然,而集注於省、嗅皆闕。凡此之類,二音皆通。陳禹謨譚經菀:下雖三事,只是忠信。傳者傳此,習者習此耳。『三』當定讀去聲。翟氏考異:大戴•立事篇記曾子之言曰:『日旦就業,夕而自省思,以歿其身,亦可謂守業矣。』似即三省言,而當時記者之詳略殊也。參觀之,則『三』當以去聲爲正。 〖考證〗揅經室集•數說:古人簡策繁重,以口耳相傳者多,以目相傳者少。且以數記言,使百官萬民易誦易記,洪範、周官尤其最著者也。論語以數記文者,如一言、三省、三友、三樂、三戒、三畏、三愆、三疾、三變、四教、絕四、四惡、五美、六言、六蔽、九思之類,則亦皆口授耳受心記之古法也。論語稽:三字,說文以陽之一,合陰之二,其數三。史記•律書:『數作於一,終於十,成於三。』蓋數至於三,陰陽極參錯之變,將觀其成。故古人於屢與多且久之數,皆以三言,如顏子三月不違,南容三復,季文子三思,太伯三讓,柳下三黜,子文三仕三已,三年無改於父之道,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三嗅而作,三年學,三月不知肉味,皆此意也。如一一而求之,若者一,若者二,若三,則失之矣。金履祥論語集注考證:傳不習乎,程伯子作傳之於人。以上二事例之,爲人、交友俱爲及人之事,則此『傳』當從程子之說,乃傳業與人者。傳業與人而不習於己,正鄭氏所謂講時爲學誦之師不心解者。不習而傳,豈不誤人?蓋此三事乃及人之事,常情所易忽,故曾子於此三事日省吾身,恐以爲不切己而有所不盡也。論語補疏:己所素習,用以傳人,方不妄傳,致誤學者,所謂『溫故而知新,可以爲師』也。 ★包慎言論語溫故錄:專,謂所專之業也。呂氏春秋曰:『古之學者說義必稱師,說義不稱師,命之曰叛。』所專之業不習,則隳棄師說,與叛同科。故曾子以此自省。後漢書•儒林傳:『其耆名高義開門受徒者,編牒不下萬人。皆專相傳祖,莫或訛雜,揚雄所謂譊譊之學,各習其師。』此即魯論義也。 〖按〗:張之洞書目答問云:『包慎言論語溫故錄未見傳本。』兹據劉氏正義引。 ★論語發微:孔子爲曾子陳孝道而有孝經。孝經說曰:『春秋屬商,孝經屬參。』則曾子以孝經專門名其家,故魯論讀『傳』爲『專』。所業既專,而習之又久,師資之法無絕,先王之道不湮。曾氏之言,即孔子傳習之旨也。郭翼雪履齋筆記:曾子三省,皆指施於人者言。傳亦我傳乎人。傳而不習,則是以未嘗躬試之事而誤後學,其害尤甚於不忠不信也。 〖按〗:此『傳』字當從集解作『傳於人』解,集注失之。 〖集解〗馬曰:『曾子,弟子曾參。』何曰:『傳不習乎,言凡所傳之事,得無素不講習而傳之乎?』 〖唐以前古注〗釋文引鄭注::思察己之所行也。 ★周易•蹇正義引鄭注:同門曰朋,同志曰友。 ★皇疏:凡有所傳述,皆必先習,後乃可傳,豈可不經先習而妄傳乎?又引袁氏云:常恐傳先師之言,不能習也。以古人言必稱師也。 〖按〗:皇疏序稱江熙集論語十三家,有晉江夏太守陳國袁宏,字叔度。考宏晉書有傳,字彦伯,不言注論語。晉書有袁喬,字彦叔,陳國人。博學有文才,注論語及詩。阮孝緒七錄有袁喬論語釋十卷,隋志注云:『梁有益州刺史袁喬注十卷。』唐志同。陸德明釋文序錄亦云『袁喬注十卷』,稱云『字彦叔,陳國人。東晉益州刺史,湘西簡侯』,然則袁注爲喬所作明矣。此注亡佚已久,錄之以備一家。 〖集注〗曾子,孔子弟子,名參,字子輿。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傳謂受之於師,習謂熟之於己。曾子以此三者日省其身,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其自治誠切如此,可謂得爲學之本矣。而三者之序,則又以忠信爲傳習之本也。尹氏曰:『曾子守約,故動必求諸身。』謝氏曰:『諸子之學皆出於聖人,其後愈遠而愈失其其真。獨曾子之學專用心於內,故傳之無弊,觀於子思、孟子可見矣。惜乎其嘉言善行,不盡傳於世也。其幸存而未泯者,學者其可不盡心乎?』 〖餘論〗四書辨疑:只以盡己爲忠,義有未備。天下之事,亦有理所當隱不當盡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此亦盡己之謂,聖人未嘗以忠直許之也。況盡己以實,只是一意,忠與信不可辨也。忠信理雖相近,要之自是兩事。曾子分明說在兩處,解者不可相混無別也。語錄曰:『忠信只是一事。』又曰:『做一事說也得,做兩事說也得。』此說意持兩端,無真正可憑之理。蓋忠當以心言,信當以言論。心無私隱之謂忠,言有準實之謂信。此乃忠信之別也。 ★黃氏後案:注謝說:『曾子專用心於內』,東發先生曰:『專用心於內,近時禪學之說耳。後有象山因謂今傳於世者皆外入之學,非孔子之真,遂於論語之外自謂得不傳之學,皆謝氏之說也。』陸稼書謂省兼內外。內不欺於心,外不謬於事,皆當省諸身。專用心於內,非經恉也。諸書言子夏之徒有田子方而流爲莊周,子貢之徒有鬼谷子而流爲蘇秦、張儀,本無確據。即信有之,將邢恕之過必咎程子乎?謝說過矣。 〖發明〗反身錄:賢如曾子,猶日三省。若在吾人,資本中下,尤非曾子可比,千破萬綻,其所當省者,豈止於此?故必每日不論有事無事,自省此中能空凈不染乎?安閒恬定乎?脫洒無滯乎?視聽言動能復禮乎?喜怒哀樂能中節乎?綱常倫理能不虧乎?辭受取予能當可乎?富貴貧賤能一視乎?得失毀譽能不動乎?造次顛沛能一致乎?生死利害能不懼乎?習氣俗念能消除乎?自察自審,務要無入而不自得,纔是學問實際,否則便是自欺。 | 程樹德 |
15 | 5 | 1 | 學而 | 5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考異〗釋文:『道』本或作『導』。皇本作『導』。宋高宗石經『敬』作『欽』,避翼祖諱。 〖考證〗朱子四書或問:此義疑馬氏爲可據。蓋如馬說,則八百家出車一乘;如包說,則八十家出車一乘。甲士步卒合七十五人,而牛馬兵甲糧糗芻茭具焉,恐非八十家所能給。然與孟子、王制之說不同,疑孟子未嘗盡見班爵分土之藉,特以傳聞言之,故不能無少誤。若王制則故非三代古書,其亦無足據矣。崔述三代經界通考:先儒惑於司馬法之文,以爲一乘之卒七十有二人,遂致魯頌之言先後牴牾,乃謂車計通國之賦,徒指出軍之賦以曲解之。不知司馬法乃戰國時人所撰,原不足據也。且傳又有之:衛文公元年,革車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晉城濮之戰,全軍皆出,僅七百乘。鞌之戰,軍帥半行,乃八百乘。平邱之會,有甲車四千乘。衛地與民非能十倍其初,晉地雖闢,豈能數倍於文公之世?然則貧故車少,富故車多,不盡稱徒以造車,亦不盡計民以賦車也。晉之伐鄭也,敗其徒兵於洧上,車與徒分道以禦敵,而初不必相參,則車之多寡固不必盡準乎其徒之數,則亦不必盡準乎其民之數。惟是地廣則國富,國富則車多,故大國曰千乘,乃大略言之耳。夫安得拘拘焉以八百家或八十家出車一乘爲一成之例也?劉氏正義:案注包馬異說。皇、邢疏如文釋之,無所折衷。後人解此,乃多轇轕。從馬氏則以千乘非百里所容,從包氏則以周禮爲不可信。紛紛詰難,未定一是。近人金氏鶚求古錄說此最明最詳,故備錄之。其說云:『孟子言「天子千里,大國百里,次國七十里,小國五十里。」又言「萬乘之國,千乘之家。千乘之國,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是千里出車萬乘,百里出車千乘,十里出車百乘也。子產言「天子一圻,列國一同。圻方千里,同方百里。」亦如孟子之說。以開方之法計之,方里而井,百里之國,計有萬井。萬井而出車千乘,則十井出一乘矣。若馬氏說百井出一乘,則百里之國止有百乘,必三百一十六里有奇乃有千乘,與孟子不合。包氏合於孟子,是包氏爲可據矣。哀十二年公羊傳注言:「軍賦,十井不過一乘。」此一證也。馬氏之說,則據司馬法。鄭注小司徒亦引司馬法云:「井十爲通,通三十家,爲匹馬、士一人、徒二人。通十爲成,成百井,三百家,出革車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十成爲終,終千井,三千家,革車十乘、士百人、徒二百人。十終爲同,同方百里,萬井,三萬家,革車百乘、士千人、徒二千人。」賈疏:「通九十夫之地,宮室涂巷三分去一,又不易、一易、再易,通率三夫受六夫之地,是三十家也。」案司馬法一書,未必真周公之制,所言與孟子、子產皆不合,信司馬法何如信孟子耶?坊記云:「制國不過千乘,家富不過百乘。」今謂大夫百乘,地方百里,等于大國諸侯,必不然矣。或謂:「司馬法車乘有兩法:一云兵車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一云兵車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賈公彦以士十人、徒二十人爲天子畿內采地法,以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爲畿外邦國法。此言千乘之國,是畿外邦國也。一乘車士卒共七十五人,又有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裝五人、廄養五人、樵汲五人,共一百人。馬牛芻茭具備。此豈八十家所能給哉?」不知天子六軍出于六鄉,大國三軍出于三鄉,蓋家出一人爲兵也。又三遂亦有三軍,三鄉爲正卒,三遂爲副卒。鄉遂出軍而不出車,都鄙出車而不出兵。孔仲達成元年「丘甲」疏云:「古者天子用兵,先用六鄉。六鄉不足,取六遂。六遂不足,取都鄙及諸侯。昔諸侯出兵,先盡三鄉三遂。鄉遂不足,然後徧徵境內。」賈公彦小司徒疏亦云:「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皆出于鄉遂。猶不止,徧境出之,是爲千乘之賦。」然則都鄙固不出兵也。江慎修云:「七十五人者,兵乘之本法。三十人者,調發之通制。魯頌『公車千乘,公徒三萬』正與司馬法合。」此說得之。然則都鄙即至出兵,而調發之數惟用三十人,豈八十家所不能給哉?至於丘乘之法,八十家而具七十五人,無過家一人耳,此但備而不用,惟蒐田講武乃行,又何不給之有?農隙講武,正當人人訓練,家出一人,不爲厲民也。若夫車馬之費,亦自不多。古者材木取之公家。山林而無禁,則造車不難。馬牛畜之民間,可給民用,不過暫出以代蒐田之用耳。芻茭則尤野人所易得者也。且以八十家而出一車四馬,又何患其不給乎?或又謂:「百里之國,山川林麓城郭宮室涂巷園囿三分去一,三鄉三遂又不出車,又不易、一易、再易,通率三夫受六夫之地,則三百乘且不足,安得有千乘乎?」不知百里之國以出稅之田言,非以封域言也。孟子言頒祿,正是言田。其曰地方百里者,地與田通稱,故井地即井田也。百里以田言,則山川林麓以及涂巷園囿等固已除去矣。頒祿必均,若不去山川,山川天下不同,則祿不均矣。苟境內山川甚多,而封域止百里,田稅所出,安足以給用乎?故知大國百里,其封疆必不止此。周禮所以有五百里四百里之說,蓋兼山川附庸而言也。孟子則專言榖土耳。城郭宮室涂巷等雖有定數,然亦非榖土,則亦不在百里之內也。先儒三分去一之說,亦未必然。孟子言方里而井,百里七十里五十里皆以井計數。方里不必其形正方,以方田之法算之,有九百畝則曰方里。地方百里等方字皆如是也。然則百里之國不謂封疆,其里亦非廣長之里矣。孟子言一夫百畝,而周禮有不易百畝,一易二百畝,再易三百畝之說,蓋孟子言其略,周禮則詳言之也。分田必均,周禮以三等均之,其說至當。左傳:「井衍沃,牧隰臯。」鄭氏謂「隰臯九夫爲牧,二牧而當一井」是也。是則一井不必九百畝,百里之國亦不必九百萬畝,以通率二井當一井,當有一千八百萬畝矣。孟子但舉不易之田,故曰「一夫百畝,大國百里」也。鄉遂之民皆受田,則亦有車乘,但其作之之財受于官府,故曰不出車,非無車也。夫如是,百里之國豈不足於千乘哉?包氏之說,可無疑矣。』 ★物茂卿,論語徵:萬乘、千乘、百乘,古言也。謂天子爲萬乘,諸侯爲千乘,大夫爲百乘,語其富也。如千金之子,孰能計其囊之藏適若干而言之乎?古來注家布算求合,可謂『不解事子雲』矣。 〖按〗:論語徵十卷,日本物茂卿撰。議論通達,多可採者,惟中土少傳本。俞樾春在堂隨筆錄十餘條,大旨好與宋儒牴牾。兹擇其議論純正者錄而存之。 ★方觀旭論語偶記:集解云:『融依周禮,包依王制、孟子,義疑,故兩存焉。』近時經師從馬氏。竊以泰伯篇曾子曰『可以寄百里之命』,謂攝國君之政令。先進篇冉有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謙不敢當千乘之國。則千乘之國爲百里甚明,以他經解論語,何如以論語證論語? 〖按〗:如方氏之說,千乘之國爲百里,毫無可疑。周禮僞書,不足據也。 ★俞樾湖樓筆談:千乘之國,馬包異說,當以包說爲長。子路曰『千乘之國』,冉求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蓋子路所說者,百里之國,故冉求從而遞減之,爲六七十五六十也。若從馬說,千乘之賦其地千成,居地方三百一十六里,似過大矣。大約古人言百里之國使爲大國,故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六尺以極小言,百里以極大言。不極小不足見託孤之難,不極大不足見寄命之難。後人生大一統之世,提封萬里,遂覺百里之地小若彈丸,此古今之勢異也。鄭浩論語集注述要:千乘有二說:馬注一成八百家出一乘,千乘爲方三百一十六里。包注十井八十家出一乘,千乘適爲百里之地。朱子前嘗是馬說,及爲集注,又不實指,僅曰『其地可出兵車千乘』,豈因二者皆難知其孰確,不欲多費力於無用之地乎?以下凡名物度數無關本文要旨,紛議莫能確定者準此。 〖集解〗馬曰:『道,謂爲之政教也。司馬法「六尺爲步,步百爲畝,畝百爲夫,夫三爲屋,屋三爲井,井十爲通,通十爲成,成出革車一乘。」然則千乘之賦其地千成,居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畸,惟公侯之封乃能容之,雖大國之賦亦不是過焉。』包曰:『道,治也。千乘之國者,百里之國也。古者井田,方里爲井,十井爲乘,百里之國,適千乘也。』融依周禮,包依王制、孟子,義疑,故兩存焉。包曰:『爲國者舉事必敬慎,與民必誠信也。節用者,不奢侈也。國以民爲本,故愛養之也。作事使民,必以其時,不妨奪農務也。』 〖唐以前古注〗詩•小雅•信南山正義引鄭注司馬法云:井十爲通,通十爲成,成方十里,出革車一乘。周禮•小司徒疏引鄭注: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 ★皇疏:千乘,大國也。天子萬乘,諸侯千乘。千乘尚式,則萬乘可知也。此以下皆導千乘之國法也。爲人君者,事無小大悉須敬,故云『敬事』也。曲禮云『毋不敬』是也。又與民必信,故云『信』也。雖富有一國之財,而不可奢侈,故云『節用』也。雖貴居民上,不可驕慢,故云『愛人』也。使民,謂治城及道路也。以時,謂出不過三日,而不妨奪民農務也。然人是有識之目,愛人則兼朝廷也。民是瞑闇之稱,使之則唯指黔黎也。 〖集注〗道,治也。千乘,諸侯之國,其地可出兵車千乘者也。敬者,主一無適之謂。敬事而信者,敬其事而信於民也。時,謂農隙之時。言治國之要,在此五者,亦務本之意也。 〖餘論〗四書賸言:王制:『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而周官•均人又以豐凶較公旬之政,豐年三日,中年二日,無年一日。此云『使民』,不止公旬,有即以農事使民者。如『三日于耜,四日舉趾』,則使民耕植之時。『九月築塲圃,十月納禾稼』,則使民刈穫之時。『龍見而畢務,火見而致用』,則使民興築之時。『仲夏斬陽木,仲冬斬陰木』,則使民樵棌之時。『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則使民謹出入修橋道之時。故春秋傳曰『凡啟塞從時』,謂凡事之啟塞皆當從其時也。 ★黃氏後案:陸稼書說:『敬是遇事謹慎之意,不必言包括眾善。信者不用權詐,不朝更夕改,惟此真確之誠,表裏如一,始終如一。雖事勢之窮,亦濟以變,而守常之時多,濟變之時少也。節用不必說,節非褊嗇,而當節者,務欲返一國奢靡之習而同歸於淳樸。愛人不必說,愛非姑息,而當愛者,務欲合一國臣民之眾而共遊於蕩平也。』式三案後儒標示心學,說敬太過,失之。於此章尤不合。信與節愛,近解亦過求深。尋繹經恉,陸氏說是。楊注云『未及爲政』,未可據。敬信節愛時使自有實功實效,以發所存之正。朱子與張敬夫書曰:『徒言正心而不足以識事物之要,是腐儒迂闊之論,不足與論當世之務。』然則論治未有專言所存者,朱子蓋節取其論所存而錄之歟?朱子作集注,意在詳錄宋儒之說。而說之未醇者亦存之,意在節取也。讀注者或誤衍之,或以此攻朱子矣。東塾讀書記:道千乘之國章,朱注采程子曰:『此言至淺。然當時諸侯果能此,亦足以治其國矣。』此於聖人之言頗有不滿之意,似不必采之。 〖按〗:宋儒中如伊川之迂腐,龜山之庸懦,當時皆負有盛名,則以朱子標榜之力爲多,讀集注者當分別觀之。 〖發明〗焦氏筆乘:『敢問事業如何?』仲脩曰:『事業正自爲學中來。只如作一郡,行得論語中三句便用之不盡。』彦平曰:『願聞之。』仲脩曰:『「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是也。』彦平佩服其言,每曰:『吾平生操心行己,立朝事君,皆趙君之言有以發之。』 ★四書讀(四書辨證引):不曰治而曰道者何?治者,法術之名。道者,仁義之用也。若千乘固是舉以爲例。第夫子時,上而周室不能有爲,下而小國不足有爲,惟大國可以自奮。然不曰大國而即兵車言者,蓋當時大國惟利是務,其於敬信五者闕焉弗講,夫子蓋有爲而言也。 | 程樹德 |
16 | 6 | 1 | 學而 | 6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考異〗釋文:『弟』,本亦作『悌』。皇本作『悌』。左傳襄公二十八年正義引文『汎』字作『氾』。韓昌黎集•讀墨子篇:『孔子泛愛仁。』『汎』字作『泛』。荀悅漢紀•孝元帝論引孔子曰:『行有餘力,則可以學文。』有『可』字。 〖音讀〗釋文行,下孟反。集注如字讀。 〖考證〗潘氏集箋:儀禮•士相見禮曰:『與老者言,言使弟子。與幼者言,言孝弟於父兄。』賈疏:『「與老者言,言使弟子」者,謂七十致仕之人。依書傳,大夫致仕爲父師,士致仕爲少師,教鄉里子弟。雷次宗云:「學生事師雖無服,有父兄之恩,故稱弟子也。」云「與幼者言,言孝弟於父兄」者,幼與老對,此幼即弟子之類。孝弟,事父兄之名,是人行之本,故云「言孝弟於父兄」。』是弟子爲學者之稱,又幼者之通稱也。子罕篇『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而此乃以事父兄分屬出入者。孝經云:『事父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弟,故順可移於長。』一則就百行之本言之,故云入;一則就推暨者言之,故云出也。謹,說文云:『慎也。』楚辭•卜居『將氾氾若水中之鳧乎』,王逸注『氾氾,普愛眾也。』說文『氾,濫也』,段注引論語此文謂假『汎』爲『氾』。論語述何曰:『此因上文孝弟忠信愛仁而類記之。文者,字之始。誦法六經先正聲音文字,謂小學也。』四書賸言曰:『姚立方云:「文,字也。非詩書六藝之文。言弟子稍閒,使學字耳。」說文:「文,交畫也。」』 ★劉氏正義:言有餘力學文,則無餘力不得學文可知。先之以孝弟諸行,而學文後之者。文有理誼,非童子所知。若教成人,則百行皆所當謹,非教術所能徧及,故惟冀其博文,以求自得之而已。此夫子四教,先文後行,與此言教弟子之法異也。 〖集解〗馬曰:『文者,古之遺文。』 〖唐以前古注〗釋文引鄭注:文,道藝也。 ★皇疏:或問曰:『此云「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後云「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是學文或先或后,何也?』答曰:『論語之體悉是應機適會,教體多方,隨須而與,不可一例責之。』 〖集注〗謹者,行之有常也。信者,言之有實也。汎,廣也。眾,謂眾人。親,近也。仁,謂仁者。餘力,猶言暇日以用也。文,謂詩書六藝之文。程子曰:『爲弟子之職,力有餘則學文。不修其職而先文,非爲己之學也。』尹氏曰:『德行,本也。文藝,末也。窮其本末,知所先後,可以入德矣。』洪氏曰:『未有餘力而學文,則文滅其質。有餘力而不學文,則質勝而野。』愚謂力行而不學文,則無以考聖賢之成法,識事理之當然,而所行或出於私意,非但失之於野而已。 〖餘論〗四書辨疑:南軒曰:『非謂行此數事有餘力而後學文也,言當以是數者爲本,以其餘力學文也。』此比注文爲詳。然所謂以其餘力,亦不知其果爲何者之餘力也。夫弟子當爲之事,言不能盡,舉此數事,急先務也。行有餘力,乃是普言弟子當爲之事,行之而餘暇,則以學文也。黃氏震日鈔:此章教人爲學,以躬行爲本,躬行以孝弟爲先。文則行有餘力而後學之,所謂文者,又禮樂射御書數之謂,非言語文字之末。今之學者乃或反是,豈因講造化性命之高遠,反忘孝弟謹信之切近乎?然嘗思之,二者本無異旨也。造化流行,賦於萬物,是之謂性。而人得其至粹,善性發見,始終事親,是之謂孝,而推之爲百行。是孝也者,其體源於造化流行之粹,其用達爲天下國家之仁,本末之貫皆此物也。故論語一書首章先言學,次章即言孝弟。至於性與天道,則未嘗輕發其秘。豈非孝弟實行,正從性與天道中來,聖門之學惟欲約之使歸於實行哉? 〖按〗:閻氏若璩曰:『史記•孔子世家:「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又曰:『言六藝者折衷於夫子。以詩書六藝詁文字,語本無病。毛氏攻之非也。』 〖發明〗反身錄:今之教者,不過督以口耳章句屬對作文,朝夕之所啟迪而鼓舞者,惟是博名媒利之技。蒙養弗端,童習而長安之,以致固有之良日封日閉,名利之念漸萌漸熾。誦讀之勤、文藝之工適足以長傲遂非,率意恣情。今須力反其弊,教子弟務遵此章從事。大本既立,夫然後肄習詩書藝業,則教不淩躐,庶成人有德,小子有造矣。陸隴其松陽講義:大抵人之氣稟雖有不同,然亦差不多。只是從小便習壞了,氣稟不好的固愈習愈壞,即氣稟好的,亦同歸於壞。童蒙之時,根脚既不曾正得,到得長大時,便如性成一般。即能回頭改悔,發憤自新,也費盡氣力,況改悔發憤者甚少。此人才所以日衰,皆由蒙養之道失也。後世爲父兄者,有弟子而不教,固無論矣。即有能教者,又都從利祿起見。束髮受書,即便以利祿誘之,不期其爲大聖大賢,而但願其享高官厚祿。這箇念頭橫於胸中,念頭既差,工夫必不能精實,只求掩飾於外,可以悅人而已。教學如此,人才安得而不壞哉?爲人父兄者,胡不一思而甘使子弟爲俗人也? | 程樹德 |
17 | 7 | 1 | 學而 | 7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考異〗毛詩思齊正義曰:『論語子夏說人有四行,「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以人有四行括上文。 ★翟氏考異:按箋疏中此類時有。如在曲禮正義引論語云:『子路、曾晳、冉有、公西華侍於孔子。孔子問四人各言其志,子路率爾先對。』亦以『問四人各言其志』括兩節文。撮經大志,非緣據本別也。後不泛采,聊借一端發凡。 〖考證〗劉氏正義:史記弟子列傳:『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集解引鄭說:『溫國卜商。』溫是衛邑,稱國者,或本爲國,從其初名之也。家語弟子解以爲衛人,與鄭目錄合。孔穎達檀弓疏則云魏人。又唐贈魏侯,宋封魏公。據史記及呂氏春秋舉難、察賢篇,並言子夏爲魏文侯師,是子夏固嘗居魏。魏、衛同音,故誤以爲魏人耳。又曰:說文『父,矩也,家長率教者,從又舉杖。母,牧也。從女,象懷子形,一曰象乳子也。』說文又云:『竭,負舉也。』負舉者必盡力,故竭又訓盡,此文義得兼之。曾子本孝云:『庶人之孝也,以力惡食。』盧辯注:『分地任力致甘美。』又曾子大孝云:『小孝用力,慈愛忘勞,可謂用力矣。』孔氏廣森補注:『庶人之孝。』孟子萬章篇言舜事云:『我竭力耕田,供爲子職而已矣。』是竭力爲庶人孝養之事也。『事君能致其身』者,儀禮喪服傳:『君,至尊也。』鄭注:『天子諸侯及卿大夫有地者皆曰君。』說文:『致,送詣也。』詩四牡云:『四牡騑騑,周道倭遲。豈不懷歸?王事靡監,我心傷悲。』毛傳云:『思歸者,私恩也。靡監者,公義也。傷悲者,情思也。無私恩,非孝子也。無公義,非忠臣也。君子不以私害公,不以家事辭王事。是言事君不得私愛其身,稽留君事也。 〖集解〗孔曰:『子夏,弟子卜商也。易色,言以好色之心好賢則善也。致其身,盡忠節不愛其身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凡人之情莫不好色而不好賢,今若有人能改易好色之心以好於賢,則此人便是賢於賢者,故云『賢賢易色也。然云賢於者,亦是獎勸之辭也。又一通云:上賢字,猶尊重也。下賢字,謂賢人也。言若欲尊重此賢人,則當改易其平常之色,更起莊敬之容也。又引王雍云:言能行此四者,雖云未學,而可謂已學也。 〖按〗:王雍不知何許人,馬國翰以爲即論語王氏義說之文,據錄。 〖集注〗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賢人之賢而易其好色之心,好善有誠也。致猶委也。委致其身,謂不有其身也。四者皆人倫之大者,而行之必盡其誠,學求如是而已。故子夏言有能如是之人,苟非生質之美,必其務學之至,雖或以爲未嘗爲學,我必謂之已學也。遊氏曰:『三代之學,皆所以明人倫也。能是四者,則於人倫厚矣。學之爲道何以加此?子夏以文學名,而其言如此,則古人之所謂學者可知矣。故學而一篇大抵皆在於務本。』吳氏曰:『子夏之言其意善矣。然辭氣之間抑揚太過,其流之弊,將或至於廢學。必若上章夫子之言,然後爲無弊也。』 〖別解〗陳祖範經咫:此主夫婦一倫而言。賢賢如關雎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車舝之『辰彼碩女,令德來教』。易色如所謂情欲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在婦爲嫁德不嫁容,在夫爲好德非好色也。宋翔鳳樸學齋劄記:陽湖劉申受謂『賢賢易色,明夫婦之倫也』。毛詩序云:『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是以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雎之義也。』此『賢賢易色』指夫婦之切證。 ★論語述何:賢賢者,同德也,易讀如『易知則有親』之易。六經之道,造端乎夫婦。詩桃夭『灼灼其華』,喻色也;『有蕡其實』,喻賢也。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故首舉之。 ★梁章鉅論語集注旁證:集注云『四者皆人倫之大者』,則下文只有事父、事君、交朋友,此句自應屬夫婦說。娶妻重德不重色,亦厚人倫之一事也。 ★劉氏正義:今案夫婦爲人倫之始,故此文敘于事父母事君之前。漢書李尋傳引此文,顏師古注:『易色,輕略於色,不貴之也。康有爲論語注:此爲明人倫而發。人道始于夫婦,夫婦牉合之久,所貴在德,以賢爲賢,言擇配之始,當以好德易其好色。蓋色衰則愛弛,而夫婦道苦;惟好德乃可久合。 〖餘論〗四書辨疑:吳氏誤認『雖曰未學』以爲實未嘗學,不學者亦能此事,故有將至廢學之論。此說蓋出於舊疏。舊疏云:『此論生知美行,雖學亦不是過。』蓋以曰字爲語助辭虛字,言雖未學,亦與學者無異。果如此說,則下『學』字上須當更有猶字矣。不知『雖曰未學』乃子夏假設能於此者自謂之言,非子夏實謂未學也。劉正叟曰:『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學,吾必謂之已學,蓋此等非學不能也。』此最簡直明白。四書改錯:子夏是節詞氣抑揚,與有子孝弟章正同。有子重孝弟,子夏重力行,未嘗廢學也,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是明言不學尚非廢學。今但云未學,而即云有廢學之弊,此何說與? ★反身錄:問:『學在敦倫固矣,然敦倫可遂不學乎?』曰:『學以學夫敦倫,而敦倫乃所以爲學也。舍倫而言學,則其學爲口耳章句之學,富貴利達之學,失其所以學。』曰:『如是,則吳氏之言亦不爲無見。』曰:『吳氏固爲有見,而以之致疑子夏,實未達子夏口氣。蓋抑揚其語,正所以折衷學問之實,令人知之言所以爲學,在此而不在彼。所重在此,所學即在此。自此說出,而天下後世人人曉然知所從事,不至誤以口耳辭章之末了生平。其有補於綱常名教非尠,真學者之清夜鐘也。何流弊之可言?亦何至於廢學?』 ★松陽講義:辛複元調此章『不是說學貴實行,是說學問有益。世人只說人能敦倫便是學問,何必讀書然後爲學。不知學不分明,豈能敦得倫紀?且子夏以文學著名,豈肯爲廢學之語?』又曰:『吾每望人力行,萬望人力行前先有講明工夫,不然,自以爲行善事,行之未有不差者。』說此章『學』字最分明,正是朱子圈內注之意。 | 程樹德 |
18 | 8 | 1 | 學而 | 8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 〖考證〗法言修身篇:或問:『何如斯謂之人?』曰:『取四重,去四輕。』曰:『何謂四重?』曰:『重言、重行、重貌、重好。言重則有法,行重則有德,貌重則有威,好重則有觀。』 ★論語補疏:此注『固』有二義:一爲蔽,一爲堅。蔽之義爲暗。曲禮『輟朝而顧,君子謂之固』,鄭氏注云:『固,謂不達於禮。』不達於禮是爲蔽塞不通,此固所以爲蔽也。不學故不達禮,學則達於禮。不固者,達於禮也。『一曰』者,別爲一說。不固,爲學不堅固。由於不重,與蔽之訓適相反。皇侃專用後一說,已失孔氏之旨。其解『蔽』字之義,則云:『蔽,猶當也。言人既不能敦重,縱學亦不能當道理。』此既不明『蔽』字之義,又不合堅固之義,而以蔽固之解與『一曰』云云相牽混,非也。『一曰』二字是何晏兼存異說,非亦孔安國注。 〖集解〗孔曰:『固,蔽也。』一曰:『言人不能敦重,既無威嚴,學又不能堅固識其義理。『 〖集注〗重,厚重。威,威嚴。固,堅固也。輕乎外者,必不能堅乎內,故不厚重則無威嚴,而所學亦不堅固也。 〖別解〗論語稽:君子,謂在位之人也。春秋時世祿世官,或輕浮,或鄙陋,或詐僞,或狎暱小人,或怙惡飾非,皆列國卿大夫之通病。孔子以此戒勉之,較爲合理。如訓成德之君子,則其德已成,於下文各節戒勉語氣不合。如謂君子之自修當如此,則君子下宜加之道二字。近日講章解之以爲指初學者,則孔子于初學者即稱之曰君子,恐無此理。 〖余論〗松陽講義:重即整齊嚴肅之意。『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是重字注腳。不重,則孟子所謂『暴其氣』也。不重而無威嚴固害事,不重而學不固尤害事。蓋學必深沈而後能固,不重則浮。學必鎮靜而後能固,不重則躁。讀書窮理之功必隨得而隨失,省察克治之念必乍密而乍疏,在初學之士必難成就,即積學之士亦且多走作。 【主忠信。】 〖考異〗論語稽:毛奇齡、江聲皆謂『主忠信』以下別爲一章,然子罕篇固有之,上有『子曰』字,則自爲一章,此章則『主忠信『三句明明連上文爲一氣,斷無分成兩章之理。蓋記者非一人,彼記略而此記詳也。 〖考證〗劉氏正義:『主』訓『親』者,引申之義。注意謂人當親近有德,所謂勝己者也。然下文複言無友不如己,於意似重,或未必然。皇疏云:『以忠信爲百行所主,是言忠信在己不在人。』其義較長。周語云:『是以不主寬惠,亦不主猛毅。』韋昭注:『主猶名也。』義可互證。 〖集解〗鄭玄曰:『主,親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君子既須威重,又忠信爲心,百行之主也。 〖集注〗人不忠信,則事皆無實,爲惡則易,爲善則難,故學者必以是爲主焉。 〖別解〗羣經平議:『主』與『友』對。大戴記曾子制言篇曰:『曾子門弟子或將之晉,曰:「吾無知焉。」曾子曰:「何必然,往矣!有知焉謂之友,無知焉謂之主。」』此文『主』字義與彼同,言所主者必忠信之人,所友者無不若己之人。孔子主顏讎由,主司城貞子,即是『主忠信』之謂。 〖按〗:焦氏補疏曰:『親忠信之人,無友不如己之人,兩相呼應。』鄭訓『主』爲『親』,義亦可通。朱子從皇疏。 【無友不如己者。】 〖考異〗舊文『無』爲『毋』。釋文曰:『毋』音『無』,本亦作『無』。 ★稽求篇:『主忠信』三句本《子罕篇》文,複簡在此。 ★《翟氏考異》:《子罕篇》『毋友』之『毋』猶依舊文。 〖考證〗呂氏春秋:周公旦曰:『不如吾者吾不與處,累我者也。與吾齊者吾不與處,無益我者也。』 ★中論:不如己者,須己而植也。然則扶人不暇,將誰相我哉?吾之僨也,亦無日矣。 ★韓詩外傳:南假子曰:『夫高比所以廣德也,下比所以狹行也。比於善者,自進之階。比於惡者,自退之原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蔡謨云:本言同志爲友,此章言謂慕其志而思與之同,不謂自然同也。夫上同乎勝己,所以進也,下同乎不如己,所以退也。閎夭四賢上慕文王,故四友是四賢上同心于文王,非文王下同四賢也。然則求友之道,固當見賢思齊,同志于勝己,所以進德修業,成天下之亹亹也。今言敵則爲友,此直自論才同德等而相親友耳,非夫子勸教之本旨也。若如所云,則直諒多聞之益、便辟善柔之誡,奚所施也? 〖按〗:謨晉書有傳,而此注不見隋唐志。疏序稱江熙集論語十三家,有蔡謨,皇疏蓋取之江氏集解也。錄之以備一家。 〖集注〗『無』、『毋』通,禁止辭也。友所以輔仁,不如己則無益而有損。 〖餘論〗四書辨疑:注文本通,因東坡一說致有難明之義。東坡云:『世之陋者樂以不已若者爲友,則自足而日損,故以此戒之。如必勝己而後友,則勝己者亦不與吾友矣。』學者往往以此爲疑,故不得不辨。『如』字不可作『勝』字說。如,似也。南北廣韻,中原韻略『如』又訓『均』。不如己、如己、勝己凡三等。不如己者,下於己者也。如己者,與己相似,均齊者也。勝己者,上於己者也。如己者德同道合,自然相友。孟子曰:『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此皆友其如己者也。如己者友之,勝於己者當師之,何可望其爲友耶?如己與勝己者既有分別,學者于此可無疑矣。 ★黃氏後案:不如己者,不類乎己,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也。陸子靜曰:『人之技能有優劣,德器有大小,不必齊也。至於趨向之大端,則不可以有二。同此則是,異此則非。』陸說是也。依舊注,承『主忠信』反言之,不如己,謂不忠不信而違於道者也。義亦通。總注遊氏說以不如己爲不及己。信如是計較優劣,既無問寡問不能之虛衷,複乏善與人同之大度,且己劣視人,人亦劣視己,安得於己者而友之乎?朱子彌縫遊說甚費辭。 【過,則勿憚改。】 〖考證〗曾子立事篇:太上不生惡,其次而能夙絕之,其下複而能改。 ★潘氏集箋:憚,說文云:『忌難也。一曰難也。改,更也。』衛靈公篇:『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故君子貴勿憚焉。 〖集解〗鄭曰:『憚,難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友主切磋,若有過失者,當更相諫諍,莫難改也。一云:若結友過誤,不得善人,則改易之,莫難之也。又引李充云:若友失其人,改之爲貴也。 〖集注〗勿亦禁止之辭。憚,畏難也。自治不勇,則惡日長,故有過則當速改,不可畏難而苟安也。(遊氏曰:『君子之道以威重爲貴,而學以成之。學之道必以忠信爲主,而以勝己者輔之。然或吝於改過,則終無以入德,而賢者亦未必樂告以善道,故以過勿憚改終焉。』) 〖別解〗劉氏正義:案高誘注呂氏春秋驕恣篇,引『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以證『所擇而莫如己者亡』之義,亦以過爲結友過誤。或漢人有此義,故李充云然。然既知誤交,何難即改,似不足爲君子慮也。 〖按〗:此雖漢人舊說,然不如集注義長。 〖余論〗胡炳文四書通:此過也,而集注以爲『惡日長』者,無心失理爲過,有心悖理爲惡。自治勇,則過可反而爲善,自治不勇,則過必流而爲惡。 ★胡居仁居業錄:人有過,貴於能悔。悔而不改,徒悔而已,于己何益,改過最難,須實做操存省察功夫,使吾身心謹密,放辟之心不生,則大本堅固,過失雖覺而不行也。若欲防患於預,須以敬爲主,不使須臾慢忽。 ★錢大昕十加齋養新錄:過者,聖賢所不能無也,自以爲無過,而過乃大矣。自以爲有過,而過自寡矣。孔子曰:『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言大過而不言小過,是聖人猶未敢言小過之必無也。顏氏之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故能不貳過而入聖域。仲由喜聞過,令名無窮焉。聖賢之學,教人改過遷善而已矣。後之君子,高語性天,而恥言改過。有過且不自知,與聖賢克己之功遠矣。 〖發明〗李中孚二曲集:天地之性人爲貴,而爲氣質所蔽,情欲所牽,習俗所囿,時勢所移,知誘物化,旋失厥初。誠能加刮磨洗剔之功,則垢盡穢去,而德日醇矣。悔過于明,則明無人非;悔過於幽,則幽無鬼責,從此日新月盛,必浩然於天壤之內。 | 程樹德 |
19 | 9 | 1 | 學而 | 9 ○【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考證〗劉氏正義:爾雅釋詁:『慎,誠也。』說文:『慎,謹也。』誠、謹義同。周官疾醫『死終則各書其所以』,鄭注:老死曰終。禮記檀弓云:『君子曰終,小人曰死。』此對文異稱。檀弓又云:『曾子曰:「喪三日而殯,凡附於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於棺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皆是言慎終之事。『追遠』者說文:『追,逐也。』詩鴛鴦箋:『遠猶久也。』並常訓。言凡父祖已歿,雖久遠,當時追祭之也。荀子禮論云:『故有天下者事十世,有一國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又周官司尊彝言『四時間禮有追享』,鄭康成注以爲祭遷廟之主。則此文追遠不止以父母言矣。『民德歸厚』者,樂記云:『德者,性之端也。』淮南子齊俗訓:『得其天性謂之德。』榖梁僖二十八年傳:『歸者,歸其所也。』墨子經上:『厚,有所大也。』當春秋時,禮教衰微,民多薄於其親,故曾子諷在位者但能慎終追遠,民自知感厲,亦歸於厚也。禮坊記云:『修宗廟,敬祭祀,教民追孝也。』 〖集解〗孔曰:『慎終者,喪盡其哀。追遠者,祭盡其敬。君能行此二者,民化其德,皆歸於厚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一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宜慎也。久遠之事錄而不忘,是追遠也。』 ★又引熊埋云:欣新忘舊,近情之常累。信近負遠,義士之所棄。是以慎終如始,則尠有敗事,平生不忘,則久人敬之也。 〖集注〗慎終者,喪盡其禮。追遠者,祭盡其誠。民德歸厚,謂下民化之,其德亦歸於厚。蓋終者,人之所易忽也,而能謹之;遠者,人之所易忘也,而能追之,厚之道也。故以此自爲,則己之德厚;下民化之,則其德亦歸於厚也。 〖余論〗許謙讀四書叢說:常人之情,於親之終,悲痛之情切,而戒慎之心或不及;親遠而祭,恭敬之心勝,而思慕之情或疏。君子存心則加於此,送終既盡擗踴哭泣之情,又慎喪死之禮,如禮記『殯而附於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之類;祭遠者既盡孝敬之意,又致追慕之情,如禮記所謂『祭死者如不欲生,霜露既降,有悽愴之心,雨露既濡,有怵惕之心』之類。如此則過於常人,其德爲厚。上之人既如此,下民化之,其德亦歸於厚。張椿四書辯證:孔安國言『慎終者,喪盡其哀。追遠者,祭盡其敬』。集注依伊川,以『禮』易『哀』字,蓋喪罕有不哀者,不必皆盡禮。又以『誠』易『敬』字,王炳文四書通言『祭罕有不敬者,未必皆盡誠』。 | 程樹德 |
20 | 10 | 1 | 學而 | 10 ○【子禽問于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 〖考異〗漢石經凡『子貢』皆作『子贛』。釋文:『貢』,本亦作『贛』,音同。左氏哀公十五年傳、禮記樂記、祭義『子貢』字俱作『贛』。 ★五經文字:貢,貢獻。贛,賜也。經典亦通用之。洪適隸釋載漢石經作『意予』之『與』。張舜民書墁錄、董通廣川書跋、黃伯思東觀余論皆云漢石經作『意與』之『與』。 〖考證〗拜經日記:史記弟子列傳有原亢籍,無陳亢,蓋原亢即陳亢也。鄭注論語、檀弓俱以陳亢爲孔子弟子,當是名亢字籍,一字子禽。籍,禽也,故諱籍字禽。否則亢言三見論語,弟子書必無不載,太史公亦斷無不錄。家語既有原抗遼子籍,不當複有陳亢子禽矣,明繫王肅竄入。原陳之所以不同何也?蓋原氏出於陳,原陳同氏也,詩陳風『南方之原』,毛傳:『原,大夫氏。』春秋:『莊二十七年,公子友如陳葬原仲。』則原亢之爲陳亢信矣。漢書古今人表中中分陳亢、陳子禽二人,與魯太師、公明賈、子服景伯、林放、陳司敗、陽膚、尾生高、申棖、師冕同列;又以陳子亢隸下上,與陳棄疾、工尹商陽、齊禽敖、餓者同列;分爲三人,與申棖皆不以爲弟子。此不足據。 ★劉氏正義:案臧說是也。檀弓:『陳子車死于衛,其妻與其家大夫謀以殉葬,定,而後陳子亢至。』鄭注:『子車,齊大夫。子亢,子車弟。』則亢亦齊人也。 ★左暄三余續筆(集箋引):陳子禽,漢書古今人表孔門弟子陳亢一人三見,一作陳亢,一作陳子禽,一作陳子亢。 ★論語集注補正述疏:鄭氏云:『子禽,弟子陳亢也。』今據禮檀弓云『陳子亢』,鄭亦云『孔子弟子』,蓋與史記不同。或曰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有原亢籍,無陳亢。家主有原亢子籍,又有陳亢子禽。史記集解引家語『抗』作『亢』,蓋原亢即陳亢也。詩陳風云『南方之原』,毛傳云:『原,大夫氏。』莊二十七年春秋云:『公子友如陳,葬原仲。』是原氏出於陳也。王肅僞家語于原亢外竄陳亢焉,則複矣。而難者曰:史記敍弟子者自言據孔氏古文,蓋古本家語也。史記無陳亢,必古文無矣。今本家語有陳亢,知王肅之僞也。然謂原氏出於陳,遂書『陳』爲『原』,則史記有原憲,亦據古文也,其書法豈不淆乎?且史記錄原亢籍,謂爲不見書傳者也,若陳亢子禽,不三見論語乎?古人以子配字,字與名應,改籍曰禽,彊而通於亢名,非洽也。漢書古今人表列九等焉,仲尼列上上等,弟子列上中、上下等,而陳亢陳子禽皆列中中等,陳子亢列中下等,蓋表弟子邪?孟子朱注言私淑艾者,以陳亢言之,其亦不以爲孔子弟子也。詩禮爲孔子雅言,而陳亢問于伯魚者,則聞詩禮而遽喜也,是未聞雅言者矣。叔孫武叔云子貢賢于仲尼,而陳子禽謂子貢者,則其言亦同也,是不得其門者矣。曰陳亢,曰陳子禽,所書固不同也。今曰子禽而不稱陳,以他文有稱,此互相備也,故省文焉,亦非書子產例也。如曰亢,子貢弟子,則亢于子貢當書名矣。今曰『子禽問于子貢』,豈弟子義乎? ★臧琳經義雜記:說文貝部:『貢,獻功也。從貝,工聲。贛,賜也。從貝,贛省聲。』是『貢』、『贛』不同。子貢名賜,故字子贛,作『貢』者,字之省借耳。今禮記樂記『子贛見師乙而問焉』,祭義『子贛問曰:子之言祭』,尚存古本,餘則多爲後人改易矣。右傳:『定十五年春,邾隱公來朝,子貢觀焉。』杜本亦作省借字。五行志中上載古文左傳作『子贛』。又爾雅釋詁『齎、貢、錫、畀、予、貺,賜也』,郭注:『皆賜與也。』釋文:『「貢」,或作「贛」。』是爾雅古本亦作正字,然陸德明已不能定其是非而識所歸矣。邢疏引左傳『爾貢包茅不入』爲證,誤解贛賜之『贛』爲貢獻之『貢』,則無足責也。 ★錢坫論語後錄:亢,陳子車之弟,齊諸陳也。說文解字有『伉』,云:『人名。論語有陳伉。』許君說古文論語,是季氏篇『陳亢問于伯魚』,古文正作『伉』也。作『亢』者,字省通用。說文解字云:『卬,按也。』俗加手作『抑』。是『抑』正字,『意』借字。詩十月之交『抑此皇父』,『抑』,鄭讀爲『意』,知兩字通。 〖集解〗鄭曰:『子禽,弟子陳亢也。子貢,姓端木名賜。亢怪孔子所至之邦必與聞其國政,求以得之耶?抑人君自願與之爲治耶?』 〖集注〗子禽姓陳名亢,子貢姓端木名賜,皆孔子弟子,或曰:『亢,子貢弟子。』未知孰是。抑,反語詞。 【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考異〗史記弟子傳『異乎人之求之與』,『與』作『也』。 ★皇本作『人之求之與也』。七經考文:足利本作『夫子之求也異乎人之求之與』。一本作『求之也與』。 ★天文本論語校勘記: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皆作『夫子之求也』。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人之求之與』,人下無『之』字。 ★宋高宗石經『讓』諱作『遜』。程氏演繁露引文亦諱作『遜』。翟氏考異:按八佾篇『揖讓而升』、裏仁篇『能以禮讓爲國』,宋石經『讓』皆作『遜』。先進篇『其言不讓』,『讓』字但闕未筆。 〖考證〗四書辯證:呂氏春秋:『孔子周流海內,再幹世主,所見八十餘君。』揚子解嘲『或七十說而不遇』,應劭曰:『孔子也。』說苑貴德篇則曰:『孔子曆七十二君。』史記六國表、儒林傳則曰:『仲尼于七十餘君。』索隱曰:『後之記者失辭也。考家語等說,則孔子曆聘諸國,莫能用,謂周、鄭、宋、曹、衛、陳、楚、杞、莒、匡等爾。縱曆小國,亦無七十餘君。』 ★讀書叢錄:公羊桓六年傳:『其諸以病桓與?』閔元年傳:『其諸吾仲孫與?』僖二十四年傳:『其諸此之謂與?』宣五年傳:『其諸爲其雙雙而俱至者與?』十五年傳:『其諸則宜於此焉變矣。』『其諸』是齊魯間語。 〖集解〗鄭曰:『言夫子行此五德而得之,與人求之異,明人君自願求與爲治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政是人君所行,見於民下,不可隱藏,故夫子知之,是人君所行自與之也。 〖按〗:如皇讀,是此『與』字仍讀上聲,與上『抑與』相呼應也。考史記仲尼弟子傳集解引鄭注作『明人君自與之』,與今集解本不同,當即皇本所據。 ★又引顧歡云:此明非求非與,直以自得之耳。其故何也?夫五德內充,則是非自鏡也。又云:夫子求知乎己,而諸人方之于聞政,故曰異也。 〖按〗:歡南齊書有傳,嘗著夷夏論,爲世所稱。其注論語,隋經籍志、唐藝文志皆不載,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錄亦未及之,蓋隋唐時已早佚亡。唯皇侃義疏引之。其學黨於道教,又嘗注老子行世,心遊恍惚,自不覺言近支離。錄之以備一家。 ★又引梁冀云:夫子所至之國,入其境,觀察風俗以知其政教,其民溫良,則其君政教之溫良也;其民恭儉讓,則政教之恭儉讓也。孔子但見其民,則知其君政教之得失也。又云:凡人求聞見乃知耳,夫子觀化以知之,與凡人異也。 〖按〗:七錄載梁覬注論語十卷,隋志梁有十卷,唐志亦云梁覬注十卷。皇疏原標梁冀,冀、覬章同,義亦相近,非漢之梁冀也。覬晉書無傳,陸德明經典序錄云:『天水人。東晉國子博士。』 〖集注〗溫,和厚也。良,易直也。恭,莊敬也。儉,節制也。讓,謙遜也。五者,夫子之盛德光輝接於人者也。其諸,語辭也。人,他人也。言夫子未嘗求之,但其德容如是,故時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問之耳,非若他人必求之而後得也。聖人過化存神之妙,未易窺測,然即此而觀,則其德盛禮恭而不原油乎外,亦可見矣。 〖余論〗楊名時論語劄記:子貢之稱夫子,有文章性道及焉不學、美富、日月、升天等章,而示人學聖之要,變化氣質之道,未有先于聞政章者。首揭夫子之溫良恭儉讓,使人望而仰之,則而象之,有不覺暴戾驕慢之潛消者,無行不與,於此顯示其真。學聖者舍此奚從焉? 〖發明〗松陽講義:夫子之在當時,如祥麟威鳳,所在傾動。如宋之厄、匡之畏、陳蔡之圍,其必不能與夫子合者,不過一二人。如道不行之歎,歸與之歎,只是歎其不能奉社稷以從耳。若夫心悅誠服,則到處皆然。一時邦君無不以其政就而問之,夫子亦因得以盡聞其政。夫子盛德感人之妙固未易言,而總之夫子必不肯求,即欲強被以求之名,亦異乎之求。無論側媚依阿以求者,與聖人相去天壤也。即略有一毫求之心,亦便非聖人。聖人以德求,非如人之有心求也。如伊尹以堯舜之道要湯,非以割烹要湯也。學者讀這章書,要知天下人無不可感動,不能感動人者,只是我未能到聖人地位耳。聖人即不可遽學,得他一分光景,便有一分感應。只管積累做工夫去,安知不與聖人一樣?若不於此體認,而欲與世相接,便不免於求。求之極,便流到巧言令色一途。看來人心風俗之壞病痛都在一求字,所以不能不求者,只是不信有不待求的道理。 | 程樹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