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子學刊第六輯

 

司馬光對荀子思想的收受

 

強中華

 

 

[作者簡介] 強中華(1978  ),男,四川南江人文學博士,現為西華師範大學講師碩士生導師南京大學哲學博士後流動站研究人員,在《中國哲學史》等刊物上發表論文近20篇,主持國家社科基項目秦漢荀學研究

 

 

荀子在宋代遭到普遍貶斥已成學界共識,但宋代亦有頗重荀子者,司馬光就是代表之一,他廣泛吸納和運用了荀子的思想。

 

一、對荀子的總體評價

 

司馬光在《揚子法言注·序》中說:“韓文公稱荀子,以為在軻雄之間,又曰孟子醇乎醇者也,荀與揚大醇而小疵。三子皆大賢,祖六藝而師孔子,孟子好《詩》、《書》,荀子好禮,揚子好《易》,古今之人共所宗仰。如光之愚,固不敢議其等差。……孟子之文直而顯,荀子之文富而麗,掦子之文簡而奧。”在司馬光看來,荀子與孟子都是孔門最為重要的傳人,二者並無等差之別。基於此種認識,司馬光於皇二年上書仁宗皇帝說:“戰國以降,百家蜂起,先王之道荒塞不通,獨荀卿、揚雄排攘眾流,張大正術,使後世學者坦知去從。國家博采藝文,扶翼聖化,至於莊列異端、醫方細伎,皆命摹刻以廣其傳,顧茲二書猶有所闕,雖民間頗畜私本,文字訛誤,讀不可通,誠恐賢達之言寖成廢缺,今欲乞降下崇文院將《荀子》、揚子《法言》本精加考校訖,雕板送國子監,依諸書例印賣。”[①]可見,司馬光對《荀子》十分重視。他又說:“十歲男子出就外傅,居宿於外,讀《詩》、《禮》、《傳》,為之講解,使知仁義禮智信。自是以往,可以讀《孟》、《荀》、《揚子》,博觀群書。凡所讀書,必擇其精要者而誦之,其異端非聖賢之書傳宜禁之,勿使妄觀,以惑亂其志。”[②]可見,在司馬光看來,荀子屬於“聖賢之書傳”,而非“異端”。韓愈曾在《原道》中認為,儒家之道至孟軻死而不得其傳焉,荀子與揚雄於儒家之道“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司馬光對韓愈這一說法不以為然,他在回復陳充的書信中說:“足下書所稱引,古今傳道者自孔子及孟、荀、揚、王、韓、孫、柳、張、賈,才十人耳。若語其文,則荀、揚以上不專為文,若語其道,則恐韓、王以下未得與孔子並稱也。”[③]明確表示,荀子的著作絕非為文而文,而是以承載儒家之道為目的,自命傳承儒家道統的韓愈不能與孟子、荀子相比。

不過,在司馬光看來,荀子和孟子的地位都不及揚雄。他說:“揚子雲真大儒者邪!孔子既沒,知聖人之道者,非子雲而誰?孟與荀殆不足擬,況其餘乎!”[④]特別是對於管仲的評價,司馬光更是認為孟荀的看法非常狹隘。他說:“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如其仁,如其仁。’孟、荀氏之言曰:‘仲尼之門,五尺童子羞稱五伯。’以是觀之,孟、荀氏之道槩諸孔子,其隘甚矣。”[⑤]

司馬光認為孟子、荀子不及揚雄,另一個重要原因在於對孟子、荀子人性論的不滿,而對揚雄人性論的激賞。

 

二、對孟荀人性論的修正

 

司馬光作《性辯》一文,對孟子、荀子、揚雄的人性論進行了評述[⑥]。在他看來,“孟子以為人性善,其不善者外物誘之也。荀子以為人性惡,其善者聖人教之也。是皆得其一偏,而遺其大體也。”他同意揚雄性善惡混的說法,並在揚雄基礎之上,進一步闡述性善惡混的含義。“夫性者,人之所受於天以生者也,善與惡必兼有之,是故雖聖人不能無惡,雖愚人不能無善,其所受多少之間則殊矣。善至多而惡至少則為聖人,惡至多而善至少則為愚人,善惡相半則為中人。聖人之惡不能勝其善,愚人之善不能勝其惡,不勝則從而亡矣,故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可見,司馬光把人天生以來具有的潛質稱為性,並認為每個人同時具有向善、趨惡兩種潛質;不過,聖人善質多於惡質,愚人惡質勝過善質。司馬光又說,雖然每個人都有兩種潛質,但是,不學“則善日消而惡日滋”,學“則惡日消而善日滋”。他說,如果說聖人無惡,那麽就不用學習了。如果說愚人無善,那麽即使施以教化也沒用。為了說明這一道理,司馬光打比方說:“譬之於田:稻粱藜莠相與滋生,善治田者耘其藜莠,而養其稻粱,不善治田者反之;善治性者長其善而去其惡,不善治性者反之。”在司馬光看來,孟子以為仁義禮智皆出乎性的看法有一定道理,“然不知暴慢貪惑亦出乎性也,是知稻粱之生於田而不知藜莠之亦生於田也。”荀子以為爭奪殘賊之心人之所生而有,以及不以師法禮義正之則悖亂而不治的看法也有一定道理,“然殊不知慈愛羞愧之心亦生而有也,是知藜莠之生於田而不知稻粱之亦生於田也。”對於揚雄性善惡混的說法,司馬光解釋云:“混者,善惡雜處於身中之謂也,顧人擇而修之何如耳,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斯理也,豈不曉然明白哉!如孟子之言,所謂長善者也;荀子之言,所謂去惡者也;揚子則兼之矣。韓文公解揚子之言,以為始也混,而今也善惡,亦非知揚子者也。”[⑦]司馬光對人性的看法比孟荀都接近人的實際,對揚雄人性論的解讀也很充分。不過,在筆者看來,他對孟荀二子的人性論缺乏同情的理解。如果我們細心閱讀《孟子》與《荀子》,就會發現,不管孟荀二子自己意識與否,其文章實際上均已表明,二者均承認人天生具有趨善與趨惡兩種潛質,只不過孟子把趨善的潛質納入人性範疇,而把趨惡的潛質驅逐於人性之外,而荀子則恰恰相反。因此,與其說孟、荀二人不懂人性善惡混,還不如說二者對“性”的界定不同罷了[⑧]

 

對荀子兵學思想的稱揚

 

荀子的兵學思想集中於《議兵篇》,其中心思想乃是:用兵之道,凝聚民眾為本,輔之戰略戰術。司馬光主編的《資治通鑒》把《議兵篇》“臨武君與孫卿子議兵於趙孝成王前”至“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爭奪也”之間約2400餘字寫入《秦紀一》,僅省略了其中部分文字。下面,具體分析《資治通鑒》與《議兵篇》的異同。

趙孝成王問為兵之要。臨武君認為“上得天時,下得地利,觀敵之變動,後之發,先之至,此用兵之要術也。”而荀子則認為“凡用兵攻戰之本在乎壹民。弓矢不調,則羿不能以中微;六馬不和,則造父不能以致遠;士民不親附,則湯、武不能以必勝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所謂“一民”、“附民”,就是團結民眾的意思。

臨武君又說“兵之所貴者勢利也,所行者變詐也。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莫知其所從出,孫、吳用之,無敵於天下,豈必待附民哉!”荀子對此不以為然,他說:“臣之所道,仁者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貴,權謀勢利也;所行,攻奪變詐也,諸侯之事也。仁人之兵,不可詐也。彼可詐者,怠慢者也,路亶者也,君臣上下之間滑然有離德者也。故以桀詐桀,猶巧拙有幸焉。以桀詐堯,譬之若以卵投石,以指撓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沒耳。故仁人上下,百將一心,三軍同力,臣之於君也,下之於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捍頭目而覆胸腹也,詐而襲之,與先驚而後擊之,一也。且仁人之用十里之國,則將有百里之聽;用百里之國,則將有千里之聽;用千里之國,則將有四海之聽。必將聰明警戒,和傅而一。故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延則若莫邪之長刃,嬰之者斷;兌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圜居而方止,則若磐石然,觸之者角摧,案角鹿埵、隴種、東籠而退耳。且夫暴國之君,將誰與至哉?彼其所與至者,必其民也。而其民之親我歡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蘭;彼反顧其上則若灼黥,若仇讎。人之情,雖桀、,豈又肯為其所惡賊其所好者哉!是猶使人之子孫自賊其父母也,彼必將來告之,夫又何可詐也?故仁人用,國日明,諸侯先順者安,後順者危,慮敵之者削,反之者亡。《詩》曰:‘武王載發,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遏。’此之謂也。”

《資治通鑒》在引用以上文字時,略有變化。“路亶”,《資治通鑒》作“露袒”。“以指撓沸”之“撓”,《資治通鑒》作“橈”。“故仁人上下,百將一心”,《資治通鑒》作“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資治通鑒》的更改更符合荀子的本意。“則若磐石然”,《資治通鑒》無“則”字。“觸之者角摧,案角鹿埵、隴種、東籠而退耳”,《資治通鑒》改作“觸之者角摧而退耳”,文意易於理解。“而其民之親我歡若父母”一句,《資治通鑒》無“而”字,文氣更加連貫。“慮敵之者削”,《資治通鑒》無“慮”字,似與後文“敵之者削”更對稱。“有虔秉鉞”之“虔”,《資治通鑒》作“度”,根據《詩經》原文,《資治通鑒》有誤。

孝成王、臨武君又問:“王者之兵設何道何行而可?”荀子說:“凡在大王,將率末事也。臣請遂道王者諸侯強弱存亡之效,安危之勢。君賢者其國治,君不能者其國亂;隆禮貴義者其國治,簡禮賤義者其國亂。治者強,亂者弱,是強弱之本也。上足卬,則下可用也,上不卬,則下不可用也。下可用則強,下不可用則弱,是強弱之常也。隆禮效功,上也;重祿貴節,次也;上功賤節,下也:是強弱之凡也。好士者強,不好士者弱;愛民者強,不愛民者弱;政令信者強,政令不信者弱;民齊者強,民不齊者弱;賞重者強,賞輕者弱;刑威者強,刑侮者弱;械用兵革攻完便利者強,械用兵革窳楛不便利者弱;重用兵者強,輕用兵者弱;權出一者強,權出二者弱:是強弱之常也。齊人隆技擊,其技也,得一首者則賜贖錙金,無本賞矣。是事小敵毳則偷可用也,事大敵堅則焉渙離耳。若飛鳥然,傾側反覆無日,是亡國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賃市、傭而戰之幾矣。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服矢五十個,置戈其上,冠䩜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中試則復其戶,利其田宅。是數年而衰而未可奪也,改造則不易周也。是故地雖大,其稅必寡,是危國之兵也。”

上段文字,《資治通鑒》無“在大王,將率末事也。”也許在《資治通鑒》看來,荀子的這句話有矯枉過正之嫌,而且《荀子·議兵》下文實際上談到將帥的問題,故省。“臣請遂道王者諸侯強弱存亡之效,安危之勢”亦省。《資治通鑒》還省略了以“隆禮效功,上也”至“是強弱之常也”之間的話。也許,在《資治通鑒》看來,這幾句話與一民、附民的中心論題不甚相和。其實,通觀《荀子》原文,不難看出,荀子雖然認為戰爭的關鍵在於團結民眾,但他並未否定政令、賞賜、刑罰、兵器、對戰爭的重視程度,以及戰爭指揮權等問題在戰爭中的作用。因此,《資治通鑒》省之不妥。“是數年而衰而未可奪也”,《資治通鑒》作“是其氣力數年而衰而復利未可奪也”,更加明確了荀子的原意。

荀子又說:“秦人,其生民也陿阨,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勢,隱之以阨,忸之以慶賞,䲡之以刑罰,使天下之民所以要利於上者,非鬥無由也。阨而用之,得而後功之,功賞相長也,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眾強長久,多地以正。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故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秦之銳士不可以當桓、文之節制,桓、文之節制不可以敵湯、武之仁義,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兼是數國者,皆幹賞蹈利之兵也,傭徒鬻賣之道也,未有貴上、安制、綦節之理也;諸侯有能微妙之以節,則作而兼殆之耳。故招近募選,隆勢詐,尚功利,是漸之也;禮義教化,是齊之也。故以詐遇詐,猶有巧拙焉;以詐遇齊,辟之猶以錐刀墮太山也。非天下之愚人莫敢試。故王者之兵不試。湯、武之誅桀、紂也,拱挹指麾而強暴之國莫不趨使,誅桀、紂若誅獨夫。故《泰誓》曰:‘獨夫紂。’此之謂也。故兵大齊則制天下,小齊則治鄰敵。若夫招近募選,隆勢詐,尚功利之兵,則勝不勝無常,代翕代張,代存代亡,相為雌雄耳矣。夫是之謂盜兵,君子不由也。故齊之田單,楚之莊蹺,秦之衛鞅,燕之繆蟣,是皆世俗所謂善用兵者也;是其巧拙強弱則未有以相君也,若其道一也,未及和齊也,掎契司詐,權謀傾覆,未免盜兵也。齊桓、晉文、楚莊、吳闔閭、越勾踐,是皆和齊之兵也,可謂入其域矣,然而未有本統也,故可以霸而不可以王。是強弱之效也。”

《資治通鑒》省“使天下之民所以要利於上者”中的“天下之”三字。《資治通鑒》可能考慮到秦國並非驅使全中國之人,故省。《資治通鑒》無“阨而用之,得而後功之”語,其實,這兩句正與前文“其生民也陿阨,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勢,隱之以阨,忸之以慶賞”相應。“是最為眾強長久”,《資治通鑒》後有“之道”二字,其實,有無均不影響文意。“多地以征”,《資治通鑒》省。荀子這句話是相對於前文魏國長期大量免除賦稅(復其戶),賞賜良田美宅(利其田宅),最終導致“地雖大,其稅必寡”的尷尬局面而言的。秦國由於沒有採取動輒“復其戶”、“利其田宅”的做法,因此有足夠的土地稅(“多地以征”),保證了財源。可見,《資治通鑒》省略“多地以征”不完全符合荀子本意。《資治通鑒》無此“非天下之愚人莫敢試。故王者之兵不試”語,又省“故齊之田單”到結尾的話,大概是為了避其冗長。“湯、武之誅桀、紂也”,《資治通鑒》前有一“故”字。“招近募選”,《資治通鑒》作“招延募選”。“尚功利之兵”之“尚”,《資治通鑒》作“上”。“故齊之田單”到“是強弱之效也”,《資治通鑒》省。

孝成王、臨武君又問“為將”的相關問題。荀子說:“知莫大乎棄疑,行莫大乎無過,事莫大乎無悔。事至無悔而止矣,成不可必也。故制號政令欲嚴以威;慶賞刑罰欲必以信;處舍收藏欲周以固;徙舉進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窺敵觀變欲潛以深,欲伍以參;遇敵決戰必道吾所明,無道吾所疑:夫是之謂六術。無欲將而惡廢,無急勝而忘敗,無威內而輕外,無見其利而不顧其害,凡慮事欲孰而用財欲泰,夫是之謂五權。所以不受命於主有三:可殺而不可使處不完,可殺而不可使擊不勝,可殺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謂三至。凡受命於主而行三軍,三軍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則主不能喜,敵不能怒,夫是之謂至臣。慮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終如始,終始如一,夫是之謂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敗也必在慢之。故敬勝怠則吉,怠勝敬則滅;計勝欲則從,欲勝計則凶。戰如守,行如戰,有功如幸。敬謀無壙,敬事無壙,敬吏無壙,敬眾無壙,敬敵無壙:夫是之謂五無壙。慎行此六術、五權、三至而處之以恭敬無壙,夫是之謂天下之將,則通於神明矣。”

“成不可必也”,《資治通鑒》無“成”字。胡三省注云:“言不可自以為必勝”,可見,《資治通鑒》原文以有“成”字為勝。“遇敵決戰必道吾所明,無道吾所疑”中的“道”字均作“行”,文意更加清晰。“無急勝而忘敗”,《資治通鑒》“急”作“怠”。若作“怠”則是勝而鬆懈之意;若作“急”,則是求勝心切,以致欲速不達。從“五權”的整體內容來看,均言戰前而非戰後的注意事項,故作“急”為勝。《資治通鑒》在“所以不受命於主有三”前加一“將”字,“不受命於主”的主語更加明確。

臨武君又問“王者之軍制”,荀子說:“將死鼓,死轡,百吏死職,士大夫死行列。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順命為上,有功次之。令不進而進,猶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不殺老弱,不獵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舍,奔命者不獲。凡誅,非誅其百姓也,誅其亂百姓者也。百姓有捍其賊,則是亦賊也。以故順刃者生,蘇刃者死,奔命者貢。微子開封宋,曹觸龍斷軍,殷之服民,所以養生之者也,無異周人。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蹶而趨之,無幽閒辟陋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王者有誅而無戰,城守不攻,兵格不擊。上下相喜則慶之。不屠城,不潛軍,不留眾,師不越時。故亂者樂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

“以故順刃者生”之“以故”,《資治通鑒》作“以其”,弱化了前後文的因果關係,不如《荀子》原文佳。“蘇刃”,《資治通鑒》作“傃刃”,《資治通鑒》注引楊倞語云:“傃,向也。謂傃向格鬥者。”可見,《荀子》原文作“傃”。“上下相喜則慶之”,《資治通鑒》前加“敵”字,深得荀子原意。

陳囂又問荀子:“先生議兵,常以仁義為本。仁者愛人,義者循理,然則又何以兵為?凡所為有兵者,為爭奪也。”荀子回答說:“非女所知也。彼仁者愛人,愛人,故惡人之害之也;義者循理,循理,故惡人之亂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爭奪也。”《荀子》原文對這幾句話進一步申述道:“故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所過者化,若時雨之降,莫不說喜。是以堯伐歡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此四帝兩王,皆以仁義之兵行於天下也。故近者親其善,遠方慕其德,兵不血刃,遠邇來服,德盛於此,施及四極。《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此之謂也。”《資治通鑒》也許是為了行文簡潔,故省略。

《資治通鑒》為司馬光主編,而且《資治通鑒》對《荀子·議兵篇》的原文進行了適當取捨與文字修飾,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司馬光對荀子的兵學思想的稱揚。

 

治國之道,禮義為先

 

荀子的思想十分豐富,重視禮義是其紅。《資治通鑒》對此十分讚賞。《資治通鑒·周紀》赧王三十一年齊湣王國亡身死後引述了《荀子·王霸》“國者,天下之制利用也;人主者,天下之利勢也”至“善擇者制人,不善擇者人制之”之間約670字。《資治通鑒》在這裏把荀子的言論轉化為自己對於齊閔王事件的讚語。《荀子》這段話的中心思想是,齊閔王不重禮義、不講信用、不善用人,他既非“義立而王”,亦非“信立而霸”,而是屬於“權謀立而亡”的典型。何謂“義立而王”?“挈國以呼禮義而無以害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擽然扶持心,國且若是其固也。之所與為之者之人,則舉義士也;之所以為布陳於國家刑法者,則舉義法也;主之所極然帥群臣而首向之者,則舉義志也。如是,則下仰上以義矣,是基定也,基定而國定,國定而天下定。”何謂“信立而霸”?“德雖未至也,義雖未濟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賞已諾,信於天下矣,臣下曉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陳,雖睹利敗,不欺其民。約結已定,雖睹利敗,不欺其與。如是,則兵勁城固,敵國畏之,國一綦明,與國信之,雖在僻陋之國,威動天下,五伯是也,是所謂信立而霸也。”何謂“權謀立而亡”?“挈國以呼功利,不務張其義,齊其信,唯利之求,內則不憚詐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則不憚詐其與而求大利焉,內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則臣下百姓莫不以詐心待其上矣。上詐其下,下詐其上,則是上下析也。如是,則敵國輕之,與國疑之,權謀日行而國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齊湣、薛公是也。故用強齊,非以修禮義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綿綿常以結引馳外為務。故強,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詘秦,北足以敗燕,中足以舉宋。及以燕趙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國亡,為天下大戮,後世言惡則必稽焉。是無他故焉,唯其不由禮義而由權謀也。”《資治通鑒》完全引用了荀子以上原文,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司馬光贊同荀子關於三種治國之道的論述,並認為荀子對齊閔王亡國原因的總結十分精當。

 

對荀子君主觀的評價與運用

 

《資治通鑒·周紀四》“周赧王三十二年”記述,衛嗣君好察微隱,有一縣令臥榻上的席子壞了,嗣君聞聽,賜之席。縣令大驚,以嗣君為神。嗣君使人賄賂關市,既而召關市盤查此事,關市大恐。嗣君寵愛泄姬及重如耳,但又擔心自己偏愛某些人會壅塞言路,乃貴薄疑以當如耳,又尊魏妃以對泄姬。對於此事,《資治通鑒》引用《荀子·王制》語作為自己的評語:“成侯、嗣君[⑨],聚斂計數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產取民者也,未及為政也。管仲為政者也,未及修禮也。故修禮者王,為政者強,取民者安,聚斂者亡。”認為嗣君心機重重,工於心計,乃是一位很差勁的君主。

《資治通鑒·漢紀四十三》“孝和皇帝永建二年”的論讚語認為,統治者“苟其德已厚矣,政已治矣,群小遠矣,誠心至矣”,則天下賢能之士“將扣閽以自售”。為了強化這一觀點,《資治通鑒》引《荀子·致士》語云:“耀蟬者,務在明其火,振其木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木,無益也。今人主有能明其德,則天下歸之,若蟬之歸明火也。”

《資治通鑒·周紀四》“周赧王二十三年”載,楚襄王迎婦秦。論讚語云:“甚哉,秦之無道也,殺其父而劫其子!楚之不競也,忍其父而婚其仇!烏呼,楚之君誠得其道,臣誠得其人,秦雖強,烏得陵之哉!”並說:“善乎,荀卿論之曰:夫道,善用之,則百里之地可以獨立;不善用之,則楚六千里而為仇人役。故人主不務得道而廣有其勢,是其所以危也。”荀子所謂“道”本指“致賢而能以救不肖,致強而能以寬弱,戰必能殆之而羞與之鬥,委然成文以示之天下,而暴國安自化矣。有災繆者然後誅之。”(《荀子·仲尼》)荀子認為楚國未得此道。《資治通鑒》十分贊同荀子的看法。

《資治通鑒·晉紀》“安皇帝義熙十三”載,劉裕北伐,以北人王鎮惡為司馬。劉裕攻克長安,王鎮惡功勞頗多,由是南人忌之。沈田子與王鎮惡爭功不平,裕將還,田子及傅弘之屢言於劉裕曰:“鎮惡家在關中,不可保信。”裕曰:“今留卿文武將士精兵萬人,彼若欲為不善,正足自滅耳。勿復多言。”劉裕又私謂田子曰:“會不得遂其亂者,以有衛瓘故也。語曰:‘猛獸不如群狐’,卿等十餘人,何懼王鎮惡!”對於此事,《資治通鑒》論云:“古人有言,疑則勿任,任則勿疑。裕既委鎮惡以關中,而復與田子有後言,是鬥之使為亂也。惜乎,百年之寇,千里之土,得之艱難,失之造次,使豐鎬之都復輸寇手。荀子曰:兼併易能也,堅凝之難。信哉!”荀子原文:“兼易能也,唯堅凝之難焉。齊能宋而不能凝也,故魏奪之;燕能齊而不能凝也,故田單奪之;韓之上地,方數百里,完全富足而趨趙,趙不能凝也,故秦奪之。故能之而不能凝,則必奪;不能之又不能凝其有,則必亡。能凝之,則必能之矣。得之則凝,兼無強。古者湯以薄,武王以滈,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無它故焉,能凝之也。故凝士以禮,凝民以政,禮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謂大凝,以守則固,以征則強,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荀子·議兵》)荀子所謂“兼”,僅指軍事佔領敵國土地,而“堅凝”則指用人以禮,上下一心,團結一致,政通人和,共禦外敵。顯然,《資治通鑒》認為劉裕及臣下未得“堅凝”之道。

荀子認為,君主的職責在於善於任用人才,在於抓大放小,司馬光對此特別贊同,並以此思想勸誡當朝皇帝。

二年,司馬光作《知人論》:“考制度,習威儀,辯牢餼之等,詳籩豆之數,此宗人之職也。察清濁,別正邪,協律呂之音,肄綴兆之容,此太師之職也。練士卒,簡器械,戰必勝,攻必取,此將帥之職也。明法令,審獄訟,禁強禦,誅奸回,此士師之職也。豐衣食,衍貨財,通有無,紆滯積,此司會之職也。便舟輿,利器械,守法度,禁淫巧此,工師之職也。考龜筮,占祲祥,相吉凶,視休咎,此太之職也。謹蓋藏,吝出納,治文書,精會計,此府史之職也。若夫選賢而進之,量能而任之,成功者賞,敗官者誅,此則人君之職也。夫天下至廣也,兆民至眾也,萬機至繁也,而天子兼而有之,必將以一人之耳目智力為之,則所及者寡,所廢者多矣。是以明主擇輔佐以論官師,論官師以正群吏,正群吏以和萬民,則治約而事無曠矣。”此處的職業分工思想及行文風格,在很大程度上源於《荀子·王制》所謂“序官”[⑩]。《知人論》在例舉歷代君臣分工之得失後,直接引用《荀子·王霸》語云:“治國有道,人主有職,若夫貫日而治,詳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以使夫百吏官人為也,不足以是傷遊玩安燕之樂。若夫論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鄉方而務,是夫人主之職也。人主者,守至約而詳,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內之民莫不願得以為帝王。夫是之謂至約,樂莫大焉。人主者,以官人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為能者也。人主得使人為之,匹夫則無所移之。百畝一守,事業窮,無所移之。今以一人兼聴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使人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必自為之然後可,則勞苦耗悴莫甚焉!如是,則雖臧獲不肯與天子易勢業!以是統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為之?自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說也。論徳使能而官施之者,聖王之道也,儒之所謹守也。傳曰:‘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揔方而議,則天子恭已而已矣。’”[11]足見,司馬光的君臣異職思想直接源荀子。

同年,司馬光作《功名論》認為,人主只有對賢能之士“知明”、“用固”、“信專”,士人才會自覺自願為國為民建功立業。司馬光在文章中引述《荀子·君道》語云:“人主有六患:使賢者為之則與不肖規之,使智者慮之則與愚者論之,使修士行之則與污邪之人疑之,雖欲成立,得乎哉!譬之是猶立直木而恐其影之枉也,惑莫大焉!語曰:‘好女之色,惡者之孽也。公正之士,眾人之痤也。修乎道之人,污邪之賊也。’今使邪之人論其怨賊而求其無偏,得乎哉!譬之是猶立枉木而求其影之直也,亂莫大焉。”承荀子之意,司馬光又說:“噫,人主苟不知其賢則已矣,已審知其賢,授之以政而復疑之,何哉?幾忠直之臣行其道於國家,則必與夫天下之奸邪為怨敵矣,非喜與之為怨也,不與之為怨則君不尊,國不治,功不立也。以一人之身日與天下之奸邪為怨,更進迭毀於君前,而君不能決,兼聽而兩可之,如是,則忠直之臣求欲無危不可得也。君子非愛死而不為也,知其身死而功不立,奸邪愈熾,忠良愈恐,政治癒亂,國家愈危也。是以君子難進易退,辭貴就賤,被佯狂,逃匿山林者,以此故也。此所謂用賢不能專。”[12]可見,荀子對司馬光影響之深。

英宗初即位,司馬光上《乞簡省細務不必盡關聖覽上殿劄子》。他說:“人君明,則百官得其人,百官得其人,則眾事無不美也。”“人君細碎無大略,則群臣不盡力,群臣不盡力,則萬事皆廢壞也。此二者,治亂之至要也。”又引《荀子·王霸》語云:“荀子曰:明主好要,闇主好詳,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荒。”荀子對“明主好要”的具體闡釋是:“君者,論一相,陳一法,明一指,以兼覆之,兼照之,以觀其盛者也。相者,論列百官之長,要百事之聽,以飾朝廷臣下百吏之分,度其功勞,論其慶賞,歲終奉其成功以效於君。當則可,不當則廢。故君人勞於索之,而佚於使之。”司馬光承接荀子之意,論曰:“故為人君者,自有職事,固不當詳察細務也。然則人君之職,謂何?臣愚以為量材而授官,一也;度功而加賞,二也;審罪而行罰,三也;材有長短,故官有能否,功有髙下,故賞有厚薄,罪有小大,故罰有輕重。此三者,人君所當用,其餘皆不足言也。”他極力反對,“國家舊制,百司細事,如三司鞭一胥史,開封府補一廂鎮之類,往往皆須奏聞崇政殿,所引公事,有軍人武藝國馬芻秣之類皆一一躬親閱視,此蓋國初艱難權時之制,施於今日,頗傷煩碎。”建議皇上“宜令中書樞密院檢詳中外百司自來,公事須申奏取旨及後殿所引公事,其間不大體,非人君所宜身親者,悉從簡省,委之有司。”可見,司馬光的主張多受荀子啟發。司馬光還說:“陛下養性安身,以專念人君之三職,足以法天地之易簡,致虞舜之無為,誠天下幸甚!”[13]這又曲折地道出了荀子“明主好要”與道家“無為”思想間的某種聯繫。

 

以荀子的虛靜觀闡釋《中庸》的中和思想

 

中和,是中國哲學的一個重要概念。司馬光與其友韓秉國、鎮對《中庸》的中和思想頗有論難。在討論中,司馬光數次以荀子的虛靜說闡述自己的中和觀。

《中庸》有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神宗元豐七年十月,司馬光作《中和論》,解釋以上幾句話云:“君子之心,於喜怒哀樂之未發,未始不存乎中,故謂之中庸。庸,常也,以中為常也。及其既發,必制之以中,則無不中節,中節則和矣。是中、和,一物也,養之為中,發之為和。故曰:中者,天下之大本也,和者天下之達道也。智者知此者也,仁者守此者也,禮者履此者也,樂者樂此者也,政者正其不然者也,刑者威其不從者也。合而言之謂之道,道者,聖賢之所共由也。豈惟人哉,天地之所以生成萬物,靡不由之,故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司馬光對中和的闡釋並未得到韓秉國和鎮的認同。韓秉國說:“中之說有二:對外而為言,一也;無過與不及,一也。喜怒哀樂之未發,漠然無形,及其既發,然後見其中,節與不中節也,故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中節謂之和。人之心,虛則明,塞則暗,虛而明則燭,理而無滯,應物而不窮,喜怒哀樂之發有不中節乎?中節則無過與不及矣,有不和乎?”他又說,王弼解《易》“其見天地之心”為“天地以本為心者也”,就是“雷動風行,運變萬化,寂然至無,是其本也。”而“春萌夏長,秋落冬閉,日月之行,星斗之運,此天地之跡可見於外者也。”在這裏,韓秉國力圖用王弼所謂“虛”、“無”這兩個具有本體論意義的概念闡釋“中”與“和”。他的這一做法遭到司馬光的質疑,司馬光說:“然所謂虛者,非空洞無物之謂也,不以好惡利害蔽其明是也。夫心動物也,一息之間,升天沉淵,周流四海,固不肯兀然如木石也。惟賢者治之,能止於一擇,其所止,莫如《中庸》。故《虞書》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也。凡人固有無喜怒哀樂之時,當此之際,其心必有所在,小人則追求嗜好,靡所不之,唯君子能自處於中庸之地,不動以待事也。大學曰:‘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又曰:‘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言所止各有在也。荀子曰:‘徳操然後能定,能定然後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亦言所定在於徳也。又曰:‘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虛一而靜。心未嘗不蔵也,然而有所謂虛,不以所已蔵害所將受謂之虛。心未嘗不兩也,然而有所謂靜,不以夢劇亂知謂之靜。’然則虛者,固不為空洞無物,靜者固不謂兀然而木石也。凡曰虛曰靜曰定云者,如《大學》與荀卿之言,則得中而近道矣。如佛老之言則失中而遠道矣。光所以不好佛老者,正謂其不得中道可言,而不可行故也。”在司馬光看來,《大學》、荀子的虛靜與老、莊、佛的虛靜存在本質區別:前者除了從靈魂中消極摒除感性欲望之外,還必須積極修成儒家美德,這種虛靜才算真正的中和之美;後者卻一味強調從人的內心驅除感知、欲望、知識,達到空無一物,如同木石的境地,這種虛靜缺乏積極修為的過程,與《大學》、荀子顯然是不同的。他認為,如果按照老、莊、佛的做法,“借使有人真能獨居宴坐,屏物棄事,以求虛無寂滅,心如死灰,形如槁木,及有物歘然來感之,必未免出應之,則其喜怒哀樂未必皆能中節也。”因此,不如“治心養氣,專以中為事,動靜語默,飲食起居,未始不在乎中,則物雖輻湊橫至,一以中待之,無有不中節者矣。”[14]在《答秉國第二書》中,司馬光再次用荀子的虛靜說闡釋自己的中和思想,他說:“今光與秉國皆知《中庸》之為至徳而信之矣,所未合者,秉國以無形為中,光以無過與不及為中,此所謂同門而異戶也。夫喜怒哀樂之未發,常設中於厥心,豈有形於外哉。荀卿、《大學》所謂虛靜定者,非寂然無思慮也,虛者不以欲惡蔽其明也,靜者不以怵迫亂其志也,定者不以得喪易其操也。《中庸》所謂中者、動靜,云為無過與不及也,二者雖皆為治心之術,其事則殊矣。今秉國合而為一,恐未然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孔子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道豈得寂然無思慮哉?苟為不思又不慮,直情徑行,雖聖人亦恐喜怒哀樂不能皆中節也。《中庸》所謂誠者天之道,言聰明睿智,天所賦也。誠之者人之道,言好學從諫,人所為也。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謂聖徳之已成者也。擇善而固執之,愽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謂賢人之好學者也。人一能之,已百之,謂愚者之求益者也。夫不坱埤,不能登山,不沿江河,不能至海。聖人亦人耳,非生而聖也,雖聰明睿智過絶於人,未有不好學從諫,以求道之極致,由賢以入於聖者也。”[15]又見,在司馬光看來,《中庸》所謂“中和”,《大學》、荀子所謂“虛靜”,都是指通過摒除嗜欲,按照儒家標準,積極愽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使自己的思想、言行向賢人、聖人靠近,而且使這些思想、言行最終達到自然流出,如同天賦的境界。

綜上可見,司馬光雖對荀子的某些思想雖存異議,但總體上十分讚賞荀子,並多方吸納了荀子的思想。

 


 

[①] 司馬光《乞印行荀子揚子法言狀》,《傳家集》卷十八

[②] 司馬光《書儀》卷四

[③] 司馬光《答陳秘校充書》,《傳家集》卷五十九

[④] 司馬光《說玄》,《傳家集》卷六十七

[⑤] 司馬光《傳家集》卷七十四

[⑥] 司馬光對荀子等人性論的批判又見其《法言注》,文與《性辯》同。

[⑦] 司馬光《性辯》,《傳家集》卷六十六

[⑧] 《孟子·離婁下》:“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又《盡心下》:“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可見,孟子並不認為人具有善端則無其他端倪;相反,孟子認為人之感性欲求實多,只不過孟子並不把這種感性欲求定義為人性。《荀子·性惡》:“然而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今之人者,皆內可以知父子之義,外可以知君臣之正。然則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其在之人明矣。今使之人者,以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本夫仁義法正之可知之理,可能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故之人可以為禹則然,之人能為禹,未必然也。雖不能為禹,無害可以為禹。足可以遍行天下,然而未嘗有能遍行天下者也。夫工匠、農、賈,未嘗不可以相為事也,然而未嘗能相為事也。用此觀之,然則可以為,未必能也;雖不能,無害可以為。然則能不能之與可不可,其不同遠矣,其不可以相為明矣。”可見,荀子承認人人具有成聖的潛能。又《王制》:“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義。”荀子看到了人天生具有與無機物、植物和動物相區別的特徵,其所謂“群”、“分”、“義”,恰恰屬於孟子所謂善性。不過,荀子始終未把之人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以及人之區別於無機物、植物和動物的特性定義為人性。可見,孟荀二人對人存在的潛質認識有似,而對“性”的界定截然相反。

[⑨] 今本《荀子》作“嗣公”。

[⑩] 《荀子·王制》:“序官:宰爵知賓客、祭祀、饗食、犧牲之牢數,司徒知百宗、城郭、立器之數,司馬知師旅、甲兵、乘白之數。修憲命,審詩商,禁淫聲,以時順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大師之事也。修堤梁,通溝澮,行水潦,安水臧,以時決塞,歲雖凶敗水旱,使民有所耘艾,司空之事也。相高下,視肥墝,序五種,省農功,謹蓄藏,以時順修,使農夫樸力而寡能,治田之事也。修火憲,養山林藪澤草木魚鱉百索,以時禁發,使國家足用而財物不屈,虞師之事也。順州里,定廛宅,養六畜,閑樹藝,勸教化,趨孝弟,以時順修,使百姓順命,安樂處鄉,鄉師之事也。論百工,審時事,辨功苦,尚完利,便備用,使雕琢文采不敢專造於家,工師之事也。相陰陽,占祲兆,鑽龜陳卦,主攘擇五卜,知其吉凶妖祥,傴巫、跛擊之事也。修采清,易道路,謹盜賊,平室律,以時順修,使賓旅安而貨財通,治市之事也。抃急禁悍,防淫除邪,戮之以五刑,使暴悍以變,奸邪不作,司寇之事也。本政教,正法則,兼聽而時稽之,度其功勞,論其慶賞,以時慎修,使百吏免盡而眾庶不偷,塚宰之事也。論禮樂,正身行,廣教化,美風俗,兼覆而調一之,辟公之事也。全道德,致隆高,綦文理,一天下,振毫末,使天下莫不順比從服,天王之事也。”

[11] 司馬光《知人論》,《傳家集》卷六十五

[12] 司馬光《功名論》,《傳家集》卷六十四

[13] 司馬光《乞簡省細務不必盡關聖覽上殿劄子》,《傳家集》卷二十八

[14] 司馬光《答韓秉國書》,《傳家集》卷六十三

[15] 司馬光《答秉國第二書》,《傳家集》卷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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