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子學刊第五輯
《<論語·學而>“無友不如己者”之正詮》補說
——兼答欒貴川、蔣國保、倪祥保三位先生
李金坤
[作者簡介] 李金坤(1953— ),男,江蘇金壇市人。蘇州大學文學博士,現為江蘇大學人文學院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與美學研究,有《風騷比較新論》、《風騷詩脈與唐詩精神》等專著。
拙文《<論語·學而>“無友不如己者”之正詮》[①]發表以來,先後引發了欒貴川、蔣國保、倪祥保三先生的質疑之文(以下分別簡稱“欒文”、“蔣文”與“倪文”)[②],這是我始所未料的學界美事。學術爭鳴是追求真理的有效途徑,是中華學術之優良傳統。而今,三先生就拙文進行甚為切實認真的商榷探討,促使我對“無友不如己者”釋義問題進行一番更為深入而全面的再思考,以彌補拙文論述的不足,這是我首先要感謝三位先生的。其次要感謝的是《中國社會科學報》“爭鳴”版的編輯先生,他們不吝版面之貴,就某一問題連續刊發爭鳴文章,是名副其實的“爭鳴”版。這種提倡“疑義相與析”的良好學風是令人欽敬而欣慰的。本文依然採用清代經學家焦循“以孔注孔”之研究方法,就《論語·學而》“無友不如己者”所在全章及《論語》中與該章有關內容進行較為詳細而深入的解讀,以補拙文之不足,並兼答欒貴川、蔣國保、倪祥保三位先生。
一、從對“無友不如己者”所在語錄的解讀看其本義
“無友不如己者”句出《論語·學而》篇第八章。在未解讀之前,有必要先瞭解一下《學而》全篇主旨。該篇開宗明義講如何學習和做人,這是為人處世的根本。接著具體闡述孝弟為仁之本,強調修省躬行的重要性,以及論述禮用貴和與如何知人、處世、事君、交友、安貧等有關人生的一系列重要問題。《學而》篇是《論語》二十篇中的第一篇,可見其在全部《論語》中委實具有舉足輕重的統領作用。正如朱熹所云:“所記多務本之意,乃入道之門,積德之基,學者之先務也。”(《論語集注》卷一)由此,我們再來解讀《學而》篇第八章語錄,也就更能綱舉目張而把握要領了。
《學而》篇第八章語錄云:“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孔子在此章中只說了兩句話二十五個字,然卻語重心長,主旨突出,層次鮮明,邏輯嚴密。此章的中心是論述君子修養的重要性與方法,從兩方面展開論述:首先,第一句話為第一個層次,強調的是對己要自重。作為君子,必須自重,要有足夠的自尊心、自信心,這樣,才能建立起威望與威信,所學才能得以鞏固和加強,否則,將學無所獲,遑論鞏固邪?清劉寶楠疏解云:“此以不重不威之人,雖知所學,不能堅固,無有深造之以道而識其義理也。所以然者,以此人學若堅固,必能篤行,其容貌、顏色、辭氣必不至輕惰若此矣。今不能敦重,無威嚴,故知其學不能堅固也。”(《論語正義·學而第一》)在此一層次中,“重”字是極其重要的。其次,第二句話為第二個層次,強調的是對人要尊重。“主忠信”,是說對人對事都要以“忠信”為主,誠實無偽,信譽至上,這樣,才能得到人們的信任與敬重。“主忠信”,對於一個真正的“學者”來說,是極其重要的做人準則。它強調忠實誠信,嚴以律己。其中的“信”,不僅含有相信自己的意思,還含有相信他人的意思。所以,緊接着就有“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的論述。“主忠信”三字,既是對第一句“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的承接,又是對第二句“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的開啟,在語法結構上具有承前啟後的作用。關於“主忠信”問題,《論語》中曾多次提及(下文將有列論),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而對於“無友不如己者”的解釋,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拙文中將其歸納為三種說法:一、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或“不結交不如自己的人”);二、不要與不同類的人交朋友,即與忠信品德相同的人交朋友;三、沒有不如自己的朋友,意謂在某些方面總是有值得自己學習的朋友。拙文從交友之常理來否認前二說,從“無友不如己者”與孔子這段話的全部精神是一氣貫通、融合無間及與孔子一貫踐行的謙虛謹慎、見賢思齊的好學精神是一脈相承的兩方面來充分肯定第三說。本文擬就此再作補說如下。
“無友不如己者”之“友”字,在此句中作名詞“朋友”講,這與上下文意脈是貫通無礙的。這裏,孔子所指的“朋友”,當有兩層意思:一是指已經訂交者,一是指已經認定而即將訂交者。不管是哪種狀況的“朋友”,在孔子來說,他已經對這樣的“朋友”有所交往與瞭解了,對他們各自的優點當十分清楚。所以在他心目中,這些都是有勝己之處而值得信賴、尊敬與學習的“朋友”。這樣一來,把“無友不如己者”理解為“沒有不如自己的朋友”或“沒有朋友不如自己”,也就自然圓暢了。關於“友”所涵蓋的指稱意蘊,所憾多為論者忽略了,這也是造成釋義分歧的主要原因之一。孔子既然有此認識,那麼,那些有勝己之處的“朋友”自然便可成為自己的一面鏡子,以他們的長處來照出自己的短處,取“友”之長,補“己”之短,所以孔子緊接著就明確表示“過則勿憚改”,自己有了缺點或過錯就不怕改正了。態度鮮明,底氣十足,這是因為有朋友之榜樣與鏡子之作用。朱熹引程子所謂“‘知其不善則速改以從善’。曲折專以‘速改’上著力。”[③]只有像這樣見賢思齊、從善如流、知錯即改、毫不懼怕的揚長避短的善於學習者,才能成為名副其實的有道德有學問的真人君子。
綜上所述,《論語·學而》篇第八章所論述兩層意思的邏輯關係是甚為嚴密的,即自尊是加強君子修養的自身因素,是重要前提;尊人是加強君子修養的外部條件,是重要關係;而取長補短則是加強君子修養的積極態度與有效措施。如果說,自尊是內因的話,那麼尊人則是外因,而以人之長補己之短,聞過即改,則是通向君子修養成功的光明坦途。其實,孔子所說的“無友不如己者”,是以雙重否定之形式來強調學習友人長處的重要性。老老實實放下架子,誠心誠意向友人學習,這是“尊人”的具體表現。而“主忠信”,在孔子這段話中頗具過渡橋樑的關鍵性作用,它一手牽著自尊,一手牽著尊人。實際上,自尊,就是必須樹立信心;尊人,就是必須具有謙遜好學之心;而改過,則是自尊與尊人的必然結果。倘若將“無友不如己者”釋為“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借用倪文的話就是:“不能這麼解釋,若將‘無友不如己者’理解為‘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必定存在許多難以服眾的因素,甚至還可以導向負面理解,並產生消極影響。”對這種負面的“消極影響”,南懷瑾先生有一段頗為幽默而辛辣的論述:“照他們的解釋,交朋友不要交到不如我們的。……那完了,司馬遷、司馬光這些大學問家,不知道該交誰了。照他這樣——交朋友只能交比我們好的,那麼大學校長只能與教育部長交朋友,部長只能跟院長做朋友,院長只能跟總統做朋友,當了總統只能跟上帝做朋友了。‘無友不如己者’嘛!假如孔子是這樣講,那孔子是勢利小人,該打屁股。”[④]所以,通過對《論語·學而》篇第八章的解讀,我的體會依然是“無友不如己者”只能釋義為“沒有不如自己的朋友,意謂在某些方面總是有值得自己學習的朋友。”唯其如此,方能較為切合孔子的本義。
二、以《論語》的相關論述佐證“無友不如己者”之本義
通過對《論語·學而》篇第八章的解讀,我們便能基本明瞭“無友不如己者”之本義。我們再將視野擴展到整部《論語》,搜尋與“無友不如己者”相關的論述,無疑會加深對“無友不如己者”之本義的理解。
先看與“主忠信”相關的論述。如“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述而》)“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子罕》)這句話與《論語·學而》篇第八章語錄的第二句話僅“毋”與“無”二字有異(字義則同),餘者皆同。又如:“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德也。’”(《顏淵》)“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子夏曰:‘……於朋友交,言而有信。’”“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學而》)“子曰:‘忠焉,能勿誨乎?’”(《憲問》)“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朋友信之”(《公冶長》)“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言必信,行必果。”(《子路》)“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衛靈公》)由此可見,孔子是十分重視與強調“忠信”二字在為人處世結交朋友過程中的重要作用的。“忠信”者,誠實信任也。正因為孔子具有這種處世態度與交友之道,在自尊與尊人的前提下,他才相信“無友不如己者”的客觀事實。所以,他總能交到在某方面勝過自己並值得認真學習的朋友,這與孔子一以貫之的虛懷若谷之聖人情懷是密不可分的。
再看與“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相關的論述。如:“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公冶長》)“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子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述而》)“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里仁》)“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子罕》)“子夏曰:‘……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顏淵》)“子曰:‘修己以敬。’”“曰:‘修己以安人。’”“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憲問》)“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也。’”“子曰:‘有教無類。’”(《衛靈公》)“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季氏》)“子曰:‘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陽貨》)“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子張》)“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公冶長》)“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多聞闕疑。”(《為政》)歸納這些例句的意思,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體現了孔子謙虛好學、海納百川的學習精神;二是見賢思齊、知錯即改的交友之道。而這兩方面歸結到一點,就是善於學習朋友的優點,取長補短,“修己”成德,以塑君子“重”與“威”的美好形象。其中,孔子將那些有勝於己者(哪怕是某一方面)作為朋友(所謂“無友不如己者”也),這正是他善於學習、勇於學習、樂於學習的重要途徑之一,也是他終究成為“德侔天地、道冠古今”的萬世師表的重要原因之一。“海不辭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辭土石,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厭人,故能成其眾;士不厭學,故能成其聖”(《管子·形勢解》),此之謂也。
三、對欒貴川、蔣國保、倪祥保三位先生的簡要答復
上文對《論語·學而》篇第八章語錄之內容及《論語》中相關之論述的解讀,“無友不如己者”之本義已較為明確。這裏再就三位先生的有關說法簡答如下。
欒文與蔣文都列舉了《論語·季氏》第八章作為“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的佐證。全章曰:“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意謂有利於自己進德修業的朋友有三類,而有害於自己進德修業的朋友也有三類。所以,與正直的人交友,與誠信(也即“主忠信”之意)的人交友,與見聞廣博的人交友,就大有好處。與諂媚取寵的人交友,與陽奉陰違的交友,與華而不實的交友,就大有害處。這“益者三友,損者三友”,正反對比,涇渭分明,立場堅定,毫不含糊。孔子將可交朋友的人從品性(直)、人格(諒)、學識(多聞)方面分為三類,歸納委實精確而全面。在這三方面,只要有一項符合,孔子都會“見善如不及”地與他交友的。這正是孔子反復強調的“無(毋)友不如己者”的交友原則的有力佐證,即他所交的朋友,都有在某一方面或幾方面勝己之處,品性之“直”,或人格之“諒”,或學識之“多聞”,或兼有兩項,或三項全有(那當然更好)。而實際上,孔子不是強調一定要三項全備。因為這不切合孔子“擇其善者而從之”與“不以人廢言”的善於學習、樂於交友的原則。這倒真是為欒文所言中:“這是對‘無友不如己者’一語最好的注腳。”由此來觀照蔣文所說的“孔子的交友之道,就交友目的講,是‘以友輔仁’(《顏淵》),主要是為提升道德境界,而非只為擴充見聞,增加知識。”竊以為,“提升道德境界”,離不開“擴充見聞,增加知識”。倘若缺乏豐贍的學識才華之基礎,那麼,道德境界只不過是一座徒有華表的空中樓閣而已。而孔子“益者三友”的交友之道,恰恰是從進德修業、德才兼備兩方面來立論的,而非“主要是為提升道德境界”。孔子從各個側面來學習諸多朋友的勝己之處(沒有朋友不如自己的),正是他努力“提升道德境界”行之有效的正確途徑。欒文中特別引用了《呂氏春秋·觀世》的一段話作為“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的佐證,其云:“周公旦曰:‘不如吾者,吾不與處,累我者也;與我齊者,吾不與處,無益我者也。’惟賢者必與賢於己者處。賢者之可得於處也,禮之也。”[⑤]周公的所謂“不如吾者”,指的是各方面都不如他,甚或道德品行也有問題,“吾”當然“不與處”;所謂“與我齊者”,指的是各方面都沒有勝己之處,換言之,則無可學之處,“吾”自然也“不與處”。周公旦這段話的言外之意就是說,處友就要與有勝己之者(哪怕是某個方面或某幾方面)處,一旦出現有勝己之處者,他就會迫不及待、格外禮遇。他對於那些奔他而來的各懷優長的賢士們所表現出來的那種“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哺”(《史記·魯世家》)的求賢若渴的情形,正是其“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最好明證,以致于曹孟德在《短歌行》中還念念不忘效法“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周公的這種見賢即“禮”的處友愛才之舉,直接孕育了孔子“益者三友,損者三友”的交友之道。可見,孔子的交友思想及原則與周公是一脈相承、淵源有自的。
欒文還以《論語·子張》篇第三章為例,以證明“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釋義之確。而原文意思則並非如此。原文云:“子夏之門人問交于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拙文是這樣解讀的:“子夏的學生向子張問及交友之道,子張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反問子夏,讓他說出其師的交友之道。結果,子張對子夏之師完全背離孔子交友之道的說法,大不以為然,故重申了‘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的君子交友之道。子張所論,正可作為對孔子‘無友不如己者’的最為有力而穩妥可靠的注腳。”這裏要補充說明的是,“尊賢”與“嘉善”,就是說君子所可交的是那些各有優長的“賢”“善”之人,對他們理應“尊”而“嘉”之,可以交友;而對那些雖然無能但只要不是品德惡劣者,作為君子,應該包容之,並同情輔助他們,這就是“于人何所不容”的“大賢”之寬闊胸襟。如果按照子夏所謂“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的交友之道行事,也即像“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那樣,那麼人家也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其結果必然是無友可交,終成寡人。所以,這“尊賢”與“嘉善”,與孔子的“無友不如己者”,別具異曲同工之妙意。
至於蔣文從語法角度,認定在“無友不如己者”句中,“‘無’字只能作‘不要’解,‘友’字只能作‘交友’解”,“如果將‘無’字解作‘沒有’,而將‘友’字解作名詞‘朋友’,則在‘友’字後的‘不如己者’四字就成了名詞‘友’的定語。可是,將定語放在名詞後的用法,筆者在《論語》中找不到佐證。”首先,“無”字與“友”字在《論語》中分別出現113次與19次。根據具體語言環境的不同,其釋義也自然有別。蔣文認定在“無友不如己者”中的“無”、“友”二字,只能作“不要”、“交友”解,那麼,我只能借用蔣文之語說:“若說只有這一理解才‘切合孔子的原意’,難以令人信服。”其次,“將定語放在名詞後的用法”,《論語》中是有案可稽的。如:“我未見力不足者”(《里仁》),“不病人之不己知也”(《衛靈公》),“不患人之不己知”(《學而》,這三例的語法結構皆為定語置於名詞之後,與“無友不如己者”句式相似。因此,“無友不如己者”句中的“無”、“友”二字解作“沒有”、“朋友”二義,不僅具有文理之支撐,而且亦有語法之佐證矣。
倪文有別于拙文與欒文、蔣文二說,認為“將‘無友不如己者’句理解為‘不要與不同類的人交朋友’無可厚非”,並指出“其中不應有社會經濟地位、知識能力水準、道德修養品格等在‘我’之上或在‘我’之下方面的考量,關鍵在於對方是否真正具有自己所崇尚的那種道德品格。”這個結論,似有兩點不妥,一是說孔子交友不應有社會經濟地位在‘我’之上或在‘我’之下方面的考量,這是對的,但如果說孔子交友不應有知識能力水準、道德修養品格等在‘我’之上或在‘我’之下方面的考量,就不妥了。根據“無友不如己者”之釋義“沒有不如自己的朋友”,以及孔子“益者三友,損者三友”的交友之道,孔子所交之朋友或在“德”或在“才”等方面皆各有勝己之處,此所謂“沒有不如自己的朋友”之意也。二是孔子交友不唯在“真正具有自己所崇尚的那種道德品格”方面,對於道德或才學只要有勝於己者,他都一律好之友之。因此,倪文所解依然不是“無友不如己者”之本義。
就“無友不如己者”所在篇章的解讀與對三位先生的簡要答復,拙文補說的任務已基本完成。孟子云:“豈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孟子·滕文公下》)。不知本文對“無友不如己者”之釋義“沒有不如自己的朋友”所作的補說,能否起到進一步加強拙文觀點的作用?“嚶其鳴矣,以求友聲”(《小雅·伐木》),誠祈三位先生及讀者諸君鑒而教之。
[①] 李金坤《<論語·學而>“無友不如己者”之正詮》,見《中國社會科學報》2010年7月15日“爭鳴”版。
[②] 欒貴川《再探“無友不如己者”之正詮》、蔣國保《也談“無友不如己者”之釋義》,見2010年8月25日《中國社會科學報》“爭鳴”版;倪祥保《“無友不如己者”集訟拾得》,見2010年9月16日《中國社會科學報》“爭鳴”版。
[③] 黎靖德編《朱子語類·論語三》,嶽麓書社1997年版,第454頁。
[④] 南懷瑾《論語別裁》,《南懷瑾選集》第一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33~34頁。
[⑤] 《呂氏春秋·觀世》,嶽麓書社1989年版,第1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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